暗卫眼里一片空洞,眼皮微微下垂,连方才那微微颤抖都停了下来。我猜他自从我死后就一直等着这一天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早死还有人收尸,晚死只能抱着骨灰等待自己的结果。这都是命,当炮灰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命吗?
皇上终于放开手,暗卫的头又要扎下去。可皇上的手指放开之后,却没直接收回,而是在暗卫耳边轻轻一抹,把他永远蒙得紧紧的面巾拉了下来。
面巾落下的一刻,我终于看到了暗卫的长相。原来不只声音,他长得也像个金马玉堂的贵公子。这样的人本应生在达官显贵人家,当个主角或者主要配角的,怎么会和我一样投身训练营,还当了个危险系数极高,露脸程度比我们侍卫还低的暗卫呢?
我很想问问他,可惜我已经死了,无论说什么,活着的人都听不见了。而皇上却似是和我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又一次抬起了暗卫的脸,认真看了许久,沉声叹道:“好一张脸,真该长在富贵人身上,怎么竟成了个影卫?”
他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古怪的喑哑:“你吓走了朕的太傅,扰了朕这一夜春宵,用什么赔朕呢?”他翻身坐起,手臂一较力,就把暗卫拉了起来,直拖进自己怀中。
我又想起了暗卫那句“穿上龙袍也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等着他和我一样英勇地压倒皇上,再和我一样悄无声息地被处死。
只可惜影卫还在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得知他的死讯,回来替他收尸。也不知他死后,会不会像我一样成为无主孤魂,共同看世间风雨。
我竟然盼着他死!
我心中悚然一惊,忙抹去了这一切不该有的念头,把精力集中到暗卫身上。
他武功高强,他对皇上怨言重重,他曾有不臣之语,他杀人时人如刀锋……
我真没想到他平时说得这么好,到了正格的时候能窝囊成这样,对着皇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这么高深的武功,就让人说奸就奸了!
屋里至少还有仨暗卫呆着,他们居然也没有一个说出个声想个辙救他一救的!他们是暗卫,是武功高强,比我们侍卫更有前途有出息,至少应该有逃命之力的暗卫啊!
我很是激动,可除我以外再没人激动,就连暗卫自己都没任何反应。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确信他根本就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大胆无畏,那么有光棍气质。
等到皇上吃饱喝足抹嘴睡了,他还得把那身衣服拼起来披到身上,夹着腿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该蹲的那道屋梁上。
我知道他蹲得难受,我知道他全身都在打颤,我知道他脸上有水珠落下,打在梁间尘土之上,可我一点都不想同情他。我转开视角不去看他,专心盯着这座我曾经连想都不敢想象的皇宫大殿。
转天一早,皇上上朝之后,他才离开屋梁,回到他们暗卫所居的下处。
昨晚上的事,显然在暗卫之间传得极快,我看到不少穿着打扮甚至身形步态都一模一样的暗卫在他远近各处转悠。
后来,还是暗卫首领走过去安慰了他。首领说:“想开点吧,咱们干暗卫的有时候也难免遇上这事,就当自己这两天犯太岁,没事去庙里烧个香去去邪吧。你这就算不错的了,赶上那手黑的作者,还有一奸成孕的呢。”
过了些日子,暗卫终于有了新动静。不,我不是说他升迁了或是被派到外头公干,我是说侍卫总管那个乌鸦嘴,竟然一语成谶了。
暗卫开始失眠多梦,手脚抽筋,恶心干呕……我开始还以为他得了慢性咽炎,后来有一天看见他趁夜跑到太医院去偷红花才知道,这回的事算是闹大了。
他这孩子来得实在是不尴尬。一个暗卫,职能就是保卫皇宫,不包含生孩子,更何况那天也没人记档,他还是个男的,就是显了怀,有谁能承认那是龙种?
就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他着实偷出了一大包红花来,在冷宫一处土墙边上熬成了汤。灌下那些药时,碗里还冒着腾腾热气,暗卫喝完药后,还把药渣细心埋到了假山下,锅碗打碎撒在水中,自己抱着肚子回到了房里。
那一夜他睡得极好,一点都没有流产的征兆,第二天起床后更是容光焕发,比被皇上临幸那天更加神采飞扬。难道他根本就没怀孕么?不只他自己,我这个旁观的人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就此放下了心结,再也不提打胎之事,也没把自己这番多疑之举告诉过任何人。
如今太医院丢了进上的番红花,宫里正大肆搜查,他一个小小暗卫,要被人发现敢夜盗太医院,大约离死也不远了。
想不到这事并没那么容易了结。不知什么缘故,暗卫喝下药虽然毫无反应,但却不像是没孩子的样子,又过了一个月,肚子就渐渐大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害怕起来,趁夜出宫买了副牛膝汤,就在医馆熬来喝了。
又没打成。
我怀疑这是因为男女生理构造不同,活血缩宫的药搁到男人身上就不管用了。不过,他那孩子是在哪长着的呢?又或者他就不是怀孕,而是肚子里长了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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