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血就有点犯晕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慌乱中,原本一路上想好的自我介绍及道歉的说辞挤不出口,苏伟毅只好深深地弯下腰去,向这个劫后余生的少年直接地以姿体语言表达最深的歉意。
“啊?”
少年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这提着探病礼品的中年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听到那个敏感又关键的“苏”字后,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也在一瞬间抿紧。
“关于苏永琪……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作为没管教好儿子的父亲,我很抱歉。”
自己儿子在外貌上占尽了天利,而且他从小就很懂得利用这方面的优势去讨别人的喜欢。想必在爱情的战争中也是善加利用了这一特长,然而在他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上,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伟毅叹了口气,不是想去嘲笑这个男生的“痴”与“傻”——毕竟,在刚刚进入对爱情敏感的成长时期,有哪个少女不怀春,有哪个少年不钟情?
只是要看在当时是不是能遇到合适的对象而已。
很显然,这少年认为他遇上了,一头栽进去就无法自拔,所以遭到背叛时才会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少年的爱真挚,并不是用“一时头脑发热”就可以简单一笔带过的。热恋情浓时,是真的可以为她死,为她生。
只可惜那个女孩不懂,她不珍惜。
其实不止是她,或是自己横刀夺爱的儿子,很多人也不懂。
这样的感情……也许会被广大的教育者们斥之为“未成年男女过早建立恋爱关系的行为”(即“早恋”),少不了树立为典型去教导训斥其他学生并引以为戒。但苏伟毅却无法轻易忽视这个男生那份以沉甸甸的生命做补缀的执著。
魏执,这个男生的性子恰如其名——“执”。
“滚!”
如意料之中的,躺在床上的少年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极大的愤怒,但出乎意外的是,他在盛怒中也并非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思考,尚能有条理地分析自己为什么不接受道歉的原因,“如果他真的觉得对不起我,该来道歉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父亲。”
“真的很抱歉……”
那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却拒绝接受人类太过廉价的怜悯,高傲而绝不妥协的执拗。
苏伟毅困惑地一再低头,却仍是落到连人带礼品都被赶出来的下场。因为他害得激动的小男生差点撞翻了点滴架,出门时还遭了护士小姐好几个白眼。
“呼……”
在别人惊诧的目光下,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病房,走到医院区域范围外的隔离花园时,苏伟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有些茫然地举头看天。
淡白色的烟雾迷糊了视线,许多飘忽得捉不住形体的东西在眼前晃动,倏来倏去的摇晃感几乎没害他的眼睛酸胀地流下泪来。
该不会是自己的眼镜度数又不合了吧?
为自己的个性已经没办法适合教导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孩子,在五年前辞了教师的正职工作后,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一直断断续续地兼任几个小学生的个别辅导老师,平常在家的时间就写写稿爬爬格子什么的,前一阵刚好是一份熟悉的杂志的截稿期,没日没夜地关在房间里面对电脑写作,视力下降得比以前更快了。
一想到这个,苏伟毅慌忙地取下眼镜仔细地擦了擦,不知为何,他无法忽视滞留在脑海中那一双执着的眸。
也许,明天再来吧……
不管怎么说是他们家永琪闯下的祸,至少得向险些儿因此丧生的人道个歉,不然他良心上过不去。
*******
“滚——”
不管几次,不管他提着什么挖空心思、千方百计打听到时下少年应该喜欢的礼品去造访,得到的总是千篇一律的驱逐。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苏伟毅以最大的诚意打动了这里的护士,他一定会因妨害病人康复而被驱逐出医院。
这天又是毫无例外地吃了闭门羹的日子。
连绵了好几天的阴雨让人心绪低落,被赶出来的苏伟毅照例把带来探病的食品交付给负责这一区的护士,不单纯是为了讨好,而是这些白衣天使们天天在医院里面对各种为疾病所苦的病人,仍能保持着笑容给阴沉的病房带来生机与活力,这种敬业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一来二去混熟了,饶舌的护士甚至告诉他,那少年的外伤虽然已经渐渐有起色了,但比较严重的是他心理上的伤害,事实上,医生提议最好让他转入精神科——因为他在医院仍没有完全摆脱自杀倾向,脾气暴躁起来会拨掉手上的点滴,有一次甚至想利用碟子的碎片再度割腕。
“所以说,有人来看看他也好。这孩子平常总是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家大人是怎么想的,都没个人来看看他。倒还是你经常来……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他父亲呢!你是他叔叔?”
“呃……”
对护士小姐多余的猜测,苏伟毅只是报以暧昧的微笑。
“哎,你也不容易。现在的孩子,工作难做啊!”
对少年期的叛逆事件已经屡见不鲜了,从微开一线的门缝中看到那睡着的少年似乎要醒了,悄悄进去换了点滴瓶的护士也不再磕牙,微笑着招呼苏伟毅再坐一会儿,自己又穿梭地忙碌在各病房之间了。
“原来,他还没放弃想死的决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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