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鸢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像个木头人:“臣遵旨。”
萧演兀自吐出一口气,这是他初次放出了权力。他当了三十余年的皇帝,从刚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畏手畏脚,只想把每一丝一毫的实权都握在手中,但他逐渐发现后继无人,心中对谁都不甚满意。
萧启豫战死的消息甫一传来,萧演便整个人短暂地崩溃了。
在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百年之后写在遗诏里的继承人不论是谁,最终都会被萧启豫登上帝位,可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扶住榻边,慢慢地坐了起来,喊住正要离开的人:“柳卿。”
柳文鸢闻言停下,半分礼数不差地转头,躬身不语,静待他下令。
身而为帝王,总要明白“孤家寡人”四个字。萧演终于认命地发现,他哪怕站在权力巅峰,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而此刻这种感觉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点。
周遭没有能完全信任、完全同他站在一边的臣子,亦没有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红颜知己,甚至对自己的亲儿子,他都是提防大过一切的。千里江山,总要付出代价,而他当年为登上帝位暗地里做的那些手脚,好像在这时全部要他偿还了。
萧演看着柳文鸢,摇了摇头:“没事了,你退下吧。”
他见柳文鸢欲言又止,仍是极为克制地行礼,随后离开。偌大一个西殿,又只剩下他自己了。萧演叹了口气,仰起头望向单调的房梁。
大梁北境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萧演没来由地想:“是皇兄来向我索命了么?”
翌日皇帝下旨,六皇子监国。萧演搬到华林园中养病,每隔三日萧启琛去送一道奏疏,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必再让他过目了。
起先朝堂上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认为萧启琛名不正言不顺,而他第一天接过监国重任的首个决定,就轻飘飘地让这些满嘴“党有庠术有序”的大人们无言以对。
萧启琛不知用什么方法,硬是劝得萧演松了口,另半枚虎符旋即被送往了前线。
他站在太极殿前,单手撑着那把空荡的龙椅,俯视满室嘈杂,冷淡开口:“启琛自知不够格,可如今楚王身体孱弱,赵王殉国,七皇弟不谙世事,启琛受父皇所托监国,还有诸多事务要请教列位。北境战乱民不聊生,这些得以解决,列位大人想参启琛什么罪名都可以,虎符却一定要送至大将军手中。”
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小了,萧启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列位都是国之栋梁,启琛相信相同其中关节对大人们并非难事,今日先散朝吧——劳烦中书令谢大人、工部尚书韩大人留步。”
头一次站在众人眼前发号施令,施羽突如其来地发现,他刚刚进入仕途时偶然在国子监遇见的那位跟着太傅问东问西的小皇子,竟也长成了身量颀长、气度沉稳的青年。他随其余人行了礼,转身离去前,对上了萧启琛的眼神。
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皇子朝服,朝他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居然能让人彻底放心,相信他能够掌握乾坤,收拾干净这些年遗留的一堆烂摊子。
诸人散后,萧启琛朝留下的二人做了个动作,示意外面请。太极殿东侧有一处宫室,用以呈递奏疏与军务办公,是萧演前几年新设的,如今被萧启琛用作了临时会客之处。
谢晖不同他见外,往榻上一坐,替自己倒了杯茶:“殿下,这感觉如何?”
“还不错。”萧启琛在他对面落座,朝站在当场的韩广笑道,“韩大哥何必多礼,你我本也算幼时相识了,难道还有哪里放心不下么?”
同他一起修筑东华堰,按理说韩广的确与萧启琛相熟,此时却拘谨地落座,勉强道:“殿下,如今局面就是你想见到的么?”
萧启琛否认道:“我想要的是北境安稳大军凯旋,如今这样,远远不够。今日留二位下朝,是想多问一句,韩大哥和仲光兄,可愿替我往北边跑一趟?不去前线,只走到清光,当年我在东华堰留了一样东西,如今再不拿回来,恐遭战火波及。”
他此言一出,韩广立刻便领悟地“啊”了一声,那拘谨也随之消失了,好似他便是在这一刻发现萧启琛并没有变过,兴奋道:“是东华堰的图纸!”
萧启琛笑着颔首:“还是韩大哥记得清楚。我方才想到苏晏已经退到了邺城,如果虎符未能及时送到,无法解围,下一座遭劫难的城池便是清光——那图纸经过修改,还能用在江南水患上,所以千万妥善取回。”
韩广慷慨道:“此事本就是臣分内职责,不必中书令一同前往了,金陵城中用人之际,他可不能离得太远。殿下请放心,臣明日便出发!”
谢晖猝不及防被夸了一道,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待到韩广走后,他转向萧启琛,无辜道:“你是想把尚书大人支开吧?”
“确有其事,但也并非故意。”萧启琛喝了口茶,“我昨日见了父皇。”
谢晖:“陛下气色如何?”
萧启琛将茶杯放在桌前,微微倾身,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谢晖只觉得这表情并不像高兴,仿佛皆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内疚。
萧启琛深吸一口气,天生上翘的唇角几乎抿成了直线,冷酷吐出四字:
“时日无多。”
“咣当”一声,谢晖手中茶盏坠地,四分五裂地滚开来,他手忙脚乱地擦过溅到身上的茶水,半晌才抬起头,压低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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