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就是要在世间掀起大波澜的。
现在他重获新生,自然要将他与叶家的恩怨一一清算。
他抬手轻轻一划,黑压压的霾云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撕开一道缝隙,而在这之上,一线雪色天光从这之中倾泻下来,将这在地底埋藏了千年的罪恶之城照亮,连半空中那血色的虚假日轮都被夺去了光辉。
真实的光明之中,细小的浮尘上下翻飞,亮得都足以刺伤那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底下的鬼们畏光,纷纷往后退去,退得稍慢些的木傀儡见了光,身上就自发燃起火来。这仿佛地狱里来的业火会传染一般,谁要是沾上了就再脱不了身。着了火的木偶人在地上疯狂翻滚,想要扑灭这大火,却只会波及到更多同类。
见此情景,那些完好无损的偶人们退得更快,生怕被旁边那些个死鬼拖累。
哀嚎如浪涛,此起彼伏。
业火烧掉了外面那层坚硬的木头,留下黑黢黢的骸骨——原来它们真身是这里往日的居民。
这火烧了很久,最壮烈时就如九重天里的红莲花开,铺满了整片大地。
当最后一人也被烧成灰,那些残存下来、尚心有余悸的鬼对上头骨黑漆漆的眼眶,暗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天光在整片魔域里扩散,供这群恶鬼们藏身的区域正在逐步缩小。
那些木鸟振翅高飞起来,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个窟窿堵住。
可它们正如螳臂当车,终究敌不过这片洪流。
云层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真实世界。
光柱将两个世界连通成一个,天空的尽头,是能照亮一切黑暗的正午之阳。
那太阳一小半都已被天狗吞噬掉了,留下黑红色的影子。看到这里,那群本来恐惧到了极点的鬼们又一阵骚动:只要这太阳彻底消失,就是它们倾巢而出的好时机。
就在裂缝尽头,有什么东西跌了进来。
那道身影被气流分成两道,一个是人,一个是正在化形的蛟龙,向着两个方向落下。
终于见到了活物,那群本来还心怀畏惧的鬼们纷纷向光明之中伸出了手。
叶风城的身影飘荡在半空,就如风中折叶,衣袖向上翻飞,而整个人确是在向下坠落。
于光之中,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鹤。
“那头畜生留给你们,而人……谁都不许动,我要亲自动手。”
听到这句话,那快要触碰到白衣人的手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叶惟远,这下你该感谢我了。”
叶泷水按着胸口,喃喃自语。
过去他向叶惟远许诺,一定会让他亲手了结叶风城。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即使身体里的魂魄变了人,可只要是由叶惟远的手,他就不算背信弃义。
只可惜叶惟远魂魄被毁,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了。
“你……”
他的声音骤然停住,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瞪大了眼睛。
“你……”
下面的群鬼还在忙着躲避光明,顺便涌向主人赐给它们的猎物,根本就注意不到半空中发生了什么。
起初落下来的血只有一两滴,后来渐渐多了,那群对血腥无比敏感的恶鬼们就停下脚步,抬头循着血雨的源头看去。
叶泷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像是不敢相信它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右手,不听使唤地举了起来,将泷水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流出来的血迅速地将他身上衣裳浸透,却因为是黑衣,只能隐约看到大片潮湿的痕迹。
那位置,正好是千年前,叶琅瑄刺过的那一块。
他连着灵魂都被再度刺穿,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
刀上的煞气很快就沿着心肺向上,像烈火般灼烧着他的意识,让他眼前一片黑暗,慢慢地跪下身子,努力想要将刀刃拔出去。
“叶……叶惟远……”
他从不死鸟的背上跌落,像断了线的风筝。
那群鬼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自己的主人这样受了伤跌落,不安地往后退去。
而叶泷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
“叶泷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在那片黑暗里,引接着他的是叶惟远的声音。
他循着这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想要将一切都搞清楚。
只是这走廊像是永远都没个尽头,循环往复,让人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走了那么远还是就在原地踏步。
“我在一切的尽头等你。”
·
叶泷水于晦暗中行走许久,骤然见到前方那团刺目的白光,不得不抬手去遮挡。
待到强光褪去,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春和景明的庭院里:幽深的回廊,朱红的廊柱,碧色的湖水,幽暗的花香萦绕于鼻息间,寂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心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听这话,叶泷水心头火起,循声转头:“叶惟远,休要装神弄鬼,出来!”
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缁衣人就靠在叶泷水身后的廊柱上,垂着头,露出那纤细得好似稍微用力就会断掉的颈子,不是叶惟远有是谁?
“别找了,我在这里。”
叶惟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石楠树上一撮嫩红的新叶,掐出的汁水将他苍白的指尖也染上颜色。
看上去的确不像是魂魄受了损的样子。
“你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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