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总效率很高,当时就给秘书打电话让他订票。江流看着他的背影,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
“明天你没事儿的话,我陪你准备行李,买点东西,你看你需要带些什么……”
听着他唠唠叨叨,想起今天下午他的愤怒,江流的半边脸还在隐隐作痛,唐家祥对他来说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他也搞不清楚了。
可是今天电话里那个人,分量有多重,与其说不清楚,不如说是不敢掂量。即便记忆中的轮廓有些模糊,那个声音还是让他的内心十分震动。
抬头仰望那张大幅肖像,看着那个统治了中国人思想几十年的男人,玉珍非常茫然,没有实感。
同行的人都很激动,争相拍照。虽然历史证明,毛在那段时间内犯下了极为严重的错wu,但他们这代人还是从心里景仰毛的,奉他为救世主。
玉珍在脑海里回想早已烂熟于心的语录,发现没有一句话能为他解开此刻的困境。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这是张玉珍打从生下来,第一次对毛不敬,发自内心的不敬。
跟建国通电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提江流的事,除了公事别的什么也没说。玉珍觉出建国想问点什么,但也许是因为不确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倒是儿子后来接过电话,问了归期,聊了两句。
培训前的最后几天,江流回来了,拉着一个行李箱。
“你跟你们领队说一声,你不跟他们走了,”他递来机票,“你提前一天跟我走。”
玉珍这才明白他打电话要自己身份证号是干什么。
“明天晚上下课,我陪你去买点特产,行李也要早一点收拾好。”
没有问为什么,江流也没有解释。这一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江流非去不可,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该见一面。
如今,谁也拦不住他们了。想到此,玉珍竟有一丝释然。
出发那天,唐家祥一早来接,看见玉珍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两人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一路上,唐家祥嘱咐了很多,还给了江流一个大哥大用于联络。要知道,那时候移动电话还很少见。
“我存了几个电话,第一个是我的,还有我那边一些朋友的,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们。”
“能有什么事。”江流不以为然。
想到玉珍坐在后边,唐家祥也不方便说什么,一路沉默到了机场。
分别之前,江流主动把唐家祥拉到僻静处,把家里钥匙交给他。
唐家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流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等我回来,好吗?”
此时,思考变得累赘,身体先做出反应,唐家祥紧紧地拥抱了他,在熙熙攘攘的机场,他们像一对即将长久分离的好友一样,相拥着告别。
“我等你,多久都等。”
江流闭上眼睛,飞机的轰鸣声充斥着耳朵,他第一次在离开一个地方时,产生了不舍的感情。
和过去不同,他不再漂泊,不再孤独,终于有人给了他安全感,但唐家祥不是第一个。
“韩东……”一滴眼泪顺着江流的眼角流下。在半空中,张玉珍坐在他旁边,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知青生活
第7章 六
刚出站时还乱哄哄的车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还能听到有女孩低声的哭泣。闷了几个小时了,空气不流通,倒是老旧的铁车皮生锈的味道此刻略显清新。江流闭着眼睛头靠着车厢,深吸了一口,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列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刺耳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
又到站了。又到哪儿了?
从缝隙处看去,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土地,远山朦胧依稀可见。
“兵团到了!兵团的!”
兵团?那还没轮到自己下车。
江流自暴自弃地继续窝在一个角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动物叫声吵醒,以为是谁在打呼噜。
火车道旁边就是乡村的土路,江流看着那辆运牲口的车发呆。他很同情那些猪,被关在笼子里没有自由,只能任由安排,到一个地点被放下,或被屠宰,或被圈养。
早晚都是死。
不一样,江流对自己说,我跟那些猪不一样。至少来东北插队,是他自己的决定。
这片乡村的景色更粗糙一点,大片未被开发的土地荒着,偶尔看到有老乡在田边从土房子里出来,也是衣衫褴褛的。
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站起来头顶到了车顶。这列车厢是拉货的,前面的坐厢早就没有了位置,江流这样的出身能赶上北上的末班车已经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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