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
“你从靳容氏开始生产便脸色发白。我原以为是你太过担心她的安危所致,但孩子出生后,你连性别都没问便匆匆离开;脸色更直到现在都未完全恢复过来……联系到当时的情景,故有此一说。”
柳行雁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少年这才恍然,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却没有否定对方的判断。眼见桌上已是一碗清粥三碟小菜排开,他轻轻一叹,最终拉开椅子入了座,倒了杯茶水递给对方。
“这是自家炒制的茶叶,陈放了三年,入喉温润回甘,虽比不得贡茶的香气,却最是耐饮。柳大哥不妨试试。”
后者依言接过,却没马上提杯,而是朝少年投去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你自午膳至今粒米未进,还喝茶?”
“这茶不怎伤胃──”
“用饭。”
柳行雁不容分辩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这事儿的理原就不在杨言辉这边,对方又是出于关心才有此言,故少年也只得乖乖应了声“是”,捧起碗筷安安静静地用起了晚膳。
少年平素予人的感觉既活泼又随意,兼之没什么穷讲究的矜贵习气,是故即便以柳行雁的眼力,也未看出少年身上的玄虚。而如今么,不知是对方无心掩饰、抑或他已先入为主地有了些判断,只觉少年无论坐姿行仪也好、用餐礼节也罢,种种细节,无不显示着良好的教养与不凡的出身。那种刻入骨里的风仪气度,就是一般王孙公子都不见得培养得出;更别说寻常殷富人家了。
柳行雁虽至今死倔着没问出口,对少年的出身却早有了判断;可眼前人用饭时堪称优雅的行止,却让他对原本十拿九稳的猜想有了几分不自信。
他原先猜的,是如今仍掌着军权的安国公杨家。
安国公与去岁造反的靖国公武忠陵同为国公,分量却大大不同。前者是世袭罔替、战功累累的开国勋贵;后者则是隐隐成军阀之象的西南豪族,得封国公,不过是先帝为松其戒备释其军权的权宜之计。武忠陵受封进京后,先帝便安排了几名杨家子弟赴西南经略练兵。如今十余年过去,曾经变乱迭起的西南、黔中两道已是一派靖平;杨家的能耐自也可见一斑。
惟杨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对族中子弟的培养往往以武学兵法为重,在礼仪方面少有要求;杨门子弟更是出了名的不讲究,其豪迈勇武的作派往往为某些名门士族所鄙,私底下斥为“无礼莽夫”──这个特点,却与少年的表现不符了。
但他仍旧没问出口。
他只是提杯啜了口茶,静静看着杨言辉举箸用膳。
杯中的茶恰如对方的评价,没有令人惊艳的香气,却温润回甘,口感醇厚。贡茶需得细品;这茶却能自在随意地品尝。柳行雁喝着喝着,倒也真觉出了几分妙处。
更妙的却是眼前的人。
被人盯着吃饭怎么想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更别提双方远远谈不上“亲近”了。换作旁人,被这么时不时瞅上两下,不说坐如针毡、食不知味,也会因尴尬而下意识加快用饭的速度……可杨言辉却非如此。
顶着男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他始终安之若素、不以为忤,不仅全程贯彻了“食不言”的规矩,从端碗、举箸到咀嚼亦都从容自若、定静非常。饶是柳行雁今日已一再更正对少年的判断,看他还能吃得这么香,心中仍不免生出了几分奇妙滋味。
但他却没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大约是想着时候已晚,厨房准备的菜肴分量不多;少年虽充分履行了“细嚼慢咽”的规矩,一餐饭用完亦不过两刻光景。柳行雁此来可不光是为了监督对方用膳。见杨言辉用好,他同样替少年倒了杯茶,随后双唇轻启,问:
“你能顺利寻得靳云飞一族并掩饰其行踪,想来在此地颇有些人脉?”
“多少有一些吧。黎管事在此经营良久,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认识的人。”
杨言辉没将话说得太满,“柳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么?”
柳行雁点点头,却没说要他办什么,而是语气一转,问:
“你对靳云飞一案有何看法?”
少年想了想,道:
“若靳容氏等所言非虚,恐怕此案的关键不在靳云飞,而在扬州一地尚有多少官员是清白的了。”
杨言辉没解释太多;但柳行雁何等人物,又怎会猜不出对方的未尽之意?他既同少年提起这些,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直言道:
“陆逢并非武党,乃当今右相姜继的门生,属朝中清流一派。姜继与武忠陵素来不对付。武忠陵事败,原扬州知府亦受牵连,陛下为斩草除根,这才选了姜系出身的陆逢掌扬州事。不想……”
“江南已成泥沼,再是清流,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亦只有同流合污一途。”
少年难得尖刻地评价。
柳行雁听着有些讶异,却没深究,只接着问:
“陛下命你至江南追查武党余孽,是早知靳云飞一案有鬼,又或只是模模糊糊有些猜想?”
“只是猜想。”
杨言辉长睫轻垂,眼神微微闪烁,“是我从案卷中看出了江南的猫腻,这才主动请缨。”
前暗卫闻言一怔。
要是昨夜,知道自己的江南行全因对方一念而起,他恐怕早已大发雷霆、恶言相向了。但他也算与对方释了前嫌,又知靳云飞一案确实大有问题,即便胸口有些郁气,此刻亦不怎么发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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