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但他虽助温、陈二人捂了盖子,却也没斩尽杀绝、将靳家人视作同谋一并论处……陈昌富会派人追杀绿盈,想来早存了灭口的心思;这样一想,靳容氏能保得一命,兴许还是陆逢做的主。也不知是他良心未泯,又或另有内情了。”
“我只在意一点。”
柳行雁原只是借口转移话题;经他一说,也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在你下江南追查以前,此案便已送交大理寺、于复查之后结案归档……明明这案子疑点重重,任谁都看得出账册的来历有猫腻,大理寺却视若无睹。只是虚应故事、玩忽职守也就罢了;怕就怕审理之人早被收买,这才将此案轻轻放过,断绝了继续深入调查的可能。”
“……柳大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其他武忠陵的余党?”
“也许;也或许不只如此。”
“柳大哥?”
他话说得隐晦;杨言辉自也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
柳行雁不由有些犹豫。
他可以解释,却又不想让心思纯善的少年接触太多朝堂上的阴暗面。只是迎着那双定定凝视着自己的、写满了疑惑与信赖的眸,他踌躇片刻,终还是讷讷启了唇:
“也或许,是有武忠陵余党为求自保,转投到了朝中其他派阀旗下。新‘主子’为了收拢人心、也为了壮大自身,便设法湮灭证据、草草结案,省得拔出萝卜带着泥,连自个儿也受了牵连。”
“……如此说来,陆逢也是?”
少年心思通透、思路敏捷,很快就从柳行雁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为钱财收买只是假象;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收陈昌富、温兆平等为己用?”
但他旋又摇了摇头:
“不对,陈昌富的心思早被养大,单凭陆逢,恐怕还收服不了他……陆逢恐怕只是奉命行事;真正接手‘钱袋子’的,应该是更上层的……”
然后他就消了声。
陆逢是姜继的门生。最可能指使他做下这事,自非姜继这个“恩师”莫属。尤其姜继官居右相,与武忠陵谈得上分庭抗礼;如今武忠陵被诛,陈昌富投靠于他,倒也算不上“辱没”。
但少年显然很难想象姜继会做出这样的事。
姜继出身象山书院,是经世大儒颜劲的开山大弟子。颜劲师承前朝大儒乐之阳,虽碍于师命不曾出仕,却一手创立了象山书院,多年来作育英才、桃李满门,有“颜象山”之称。先帝感其贡献,曾亲书“百年树人”之匾赐下;象山书院的名声一时无两,颜劲在士林的地位自也无人可及。
但颜劲并非沽名钓誉之人,虽出于对朝廷、对皇家的敬意接下了牌匾,却旋即辞了书院山长之位,从此隐遁山野、潜心问学。
其后数年间,他于向学、为政、修心、问德方面屡有佳作,却依旧谢绝访客,连在朝中步步高升的姜继都不曾一见。民间也好、朝堂也罢,就是最看不惯所谓“清流”一派的人,说起颜劲也只有敬佩与尊崇。
姜继不是颜劲。但他作为颜劲的开山大弟子、朝廷里清流一脉的领头人,自也被视作是象山书院的门面。杨言辉知道他能爬到这么高,怎么也不可能是清白无瑕的圣人;但骤然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心中震惊、失望之情,仍旧在所难免。
柳行雁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不意杨言辉自个儿推论到最后,竟萎了似的大受打击……他不记得杨家和象山一脉有何牵连,想来想去,只能试探着问:
“你认识姜继?”
“不。”
少年摇摇头,但也猜到了对方这么说的原因,“但我十分尊敬颜老,所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便十分难受……”
柳行雁能够理解,却不太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得干巴巴地说:
“姜继是姜继、颜老是颜老。颜老不慕名利、不涉政事,两人又少有往来,即使姜继真行差踏错,也不会有人归咎到颜老身上。”
“……嗯。”
“再说,这些也不过是推测罢了。也许陈昌富的‘新主子’另有其人,不过是故布疑阵、栽赃嫁祸罢了。”
“……我想说‘要是这样就好了’;但仔细想想,朝中还有这样的蠹虫,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事。”
许是柳行雁的安慰奏了效,少年的面色稍稍好转,面上却仍带着几分失望与无奈。
瞧着如此,前暗卫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心底的躁动,探手揉了揉少年脑袋。
“总会解决的。”
他说,“往好处想,至少你成功替靳云飞洗刷了冤情、也揭出了幕后之人阴谋的一角……朝中的博弈自有陛下处置。你我只需把握眼前,尽好观风史‘监察四方’的本分便好。”
可他话才脱口,就见杨言辉本就低着的头瞬间又矮了几分;一双长睫更如翩跹的蝶不住扇动,既让人瞧着心痒痒、又隐约透出了一分心虚。
想起杨言辉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柳行雁沉默了下,但还是微微挑眉,问:
“你还瞒了我什么?”
掌下的脑袋瓜子瞬间又低了几分。
“……是我的提议。”
“嗯?”
“柳大哥任观风史之事……以及‘观风史’这个职司,都是我跟陛下提议的。”
少年低声道。尽管垂着头,对座的人还是从他的侧颜看出了几分歉疚与不安。
柳行雁胸口忽然有些酸涩。
事过境迁,他已不在意自己被迫离京的事;少年却始终将之挂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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