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看赵启谟看珠的时候,沉寂不语,便知道这两颗珍珠还入不了他的眼。
“城东赵签判宅,李果知晓。”
赵启谟恭谨回答。
“掌柜,我去过。”
李果点头。
“好。”
李掌柜略为吃惊,竟是位大官的家眷。
“需是无瑕圆润的五分珠,以嫩粉色为佳。还劳掌柜另做个珠盒,勿用沉香,以琼州黎洞出的花黎木即可。”
赵启谟一眼就瞧出珠盒的材质是沉香,珍珠配香木盒寻常可见,然而启谟在京城有位精通奇珍异玩的朋友,曾告诉启谟,珍珠其实也畏香,常年置于香木中,容易变黄。
“花黎木珠盒也有,李果,你去取一个过来。”
李掌柜惊诧香木众多,这位少年是如何只看不闻,便知道是沉香。
李果取来花梨木珠盒,赵启谟看后觉得可以,也不再耽误,此时日薄西山,赵启谟辞行,走前还跟李掌柜讨要李果:“还有一事,我不识去海港的路,想跟掌柜借下李果。”赵启谟看向李果,李果猛点头。“舍人客气,这是小事,李果,你去吧。”李掌柜早看出来,这位世家子与李果关系亲切,虽然他十分惊诧,李果是如何结识这么位贵人。
李果跟着赵启谟走出珠铺,和珠铺拉开一段距离,李果才雀跃问着:“启谟,你怎么突然过来,也不先告知我。”赵启谟笑语:“路过珠铺,想起太母大寿将至,要买颗珍珠贺寿。”也是想顺道到珠铺看看李果。
“启谟,温润无瑕,还要色泽好的廉州五分珠,单是一颗,就可以在朝天街盘家大铺子了。”
李果知道极品五分珠的价格,而在这五分珠之上,还有六分珠,七分珠。六七分珠这样的大品,就是在沧海珠铺里也看不到,绝不轻易示人,其中圆润无瑕的极品堪称天价,只供应给宫里或者由达官显贵暗自购去。
“这是家夫人的意思,她知我在广州,书信让我买颗廉珠带回京,也省去托人购买,押运的费用。”
赵启谟身上可没有带这么多钱,何况他还未成家立业,贺寿无需上这么贵重的物品。
“启谟,那你要去海港做什么?”
两人已经快走到朝天门,出了朝天门便是海港。
“随口说说,并无要事,今日在城东无趣,才出来走走。”
显然赵启谟是为了带出李果,才跟李掌柜说他要去海港。
“然而,我确实不识海港的路。”
赵启谟不会承认他花了点小心思,为将李果带出珠铺。
李果心里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点破,毕竟赵启谟向来一本正经。
“启谟,每每到这里来,便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果领着启谟走向城门,城门外是接天的风帆,人头拥簇,热闹不亚于朝天街。
“在刺桐海港,每每黄昏,都能看见你骑着马,放学归来。”
这样的情景李果记得很清晰,那时赵启谟的身后会跟群仆人,除去仆人外,还有小孙、柳经,以及讨厌的王鲸。
赵启谟眺望海面,晚霞绚丽多姿,他心绪飘远。李果形容的这个场景,他也记得,那时李果瘦小,穿得邋遢,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追在马后高兴喊着:“启谟。”
启谟,启谟,启谟……
赵启谟常常当没听到,不理会他。
“启谟,你在看什么?”李果凑到赵启谟身边,他亲切问着。李果挨得很近,赵启谟回头,正对上李果眉语目笑的脸,海港的最后一缕残霞,将李果的脸庞映成暖橘色,海风吹乱他鬓旁的几丝发,渐渐,赵启谟眼底沉淀一抹深意,他并不言语。
“启谟,你看,那是孙家的船。”
李果没发觉赵启谟的不对劲,他兴致勃勃,指着远处重叠的风帆和桅杆,他辨认出孙家船的旗帜。
赵启谟顺着李果所指望去,他视力不及李果,仔细寻觅,才辨认出众多停泊的海船中,确实有艘孙家船。
“看到了。”
赵启谟颔首,赵启谟知道孙家的海船都是由仆人在管理,船上没有小孙。
航海极其危险,风暴,迷航,甚至船员暴动,系性命于鲸波,孙家人一向不愿亲身随船出航。
突然,李果嘴角的笑意凝固,他缩回手,手指捂在唇上,那是一个惊慌的神情。
就在孙家船不远处,停泊着一艘三桅巨船,从船型看,这是艘福船,巨船主桅上霸气张扬着一面旗帜,上书三个大字“王承信”。
“启谟,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李果拉走赵启谟,他不想再待在海港,他内心慌乱无措,又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深秋,天黑得快,四周黯淡,赵启谟并没发觉李果的异常。再加上赵启谟的视力不佳,远物看起来模糊不清——近视眼,他没有发现王家的船。
这晚,李果翻来覆去没睡下去,他一直在想着那面“王承信”的旗帜,那是王家海船的旗帜,自从王鲸爹有了个承信郎的低微官职,他家海船便都大书特书王承信。商人,能得个一官半职,那是无上的荣耀,足以压倒众商。
十有十是王鲸家的海船,不会有其他巧合。
王家的船,以往不来广州,他家做瓷器、香药贸易,跑远航,去海外,也由此累积了巨额财富。
自从王鲸的二叔王晁因为风痹卧病,王鲸又吃不得苦,不肯跟船,王家海船由仆人在管理,这是李果离开刺桐时的情景。
然而,即使在广州遇到王鲸家的仆人,也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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