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颤抖着开始往两边咧,他气息紊乱,没遮没掩的露出了哭相。他最要脸,可天生的就没了脸。拼了命的要隐瞒,拼了命的要洗刷,可他再怎么拼命,也抵不过大少爷轻飘飘的几句话。
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他哭出了一脸龇牙咧嘴的孩子相,“大哥”二字也抛弃了,他扯着喉咙对大少爷怒吼:“程世腾,你太坏了!你害我,你总害我!你杀了我吧,我跟你拼了!”
吼完这句话,他一头撞向了大少爷。然而未等他的头顶心触碰到大少爷,门口的仆人一拥而上,早为大少爷铸成了人墙,并且提前伸手抵挡了小鹿,不许他真往人身上撞。小鹿被他们推了个踉跄,站稳之后含着眼泪向前看,前面这些面孔,就算不认识,也是眼熟的——全是程家的人!
小鹿一直认为程家就是自己的家,虽然自己姓鹿,大少爷姓程,可是情浓于血,纵然不同姓,也是亲人。可是如今这么一瞧,他如梦初醒一般,骤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当真是个孤儿。
大少爷站在人后,看小鹿眼睛里亮晶晶的,分明是要掉眼泪,心里不由得疼了一下。惹得小鹿连哭带嚎自然不好,但是让小鹿由着性子往外跑,对于大少爷来讲,更不好。大少爷感觉自己一辈子也绕不过这个弯来——小鹿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呢?怎么可能不和自己相好呢?难道不跟自己,他还想跟个陌生的外人吗?
“你嚎吧!”大少爷冷着脸说话:“反正爸爸现在到保定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里就是你跟我,我不搭理你,你自己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什么时候知道听话了,我什么时候再放你。我还不信了,我管不了你个小兔崽子?这回我要不把你收拾老实了,我他妈就不姓程!”
大少爷说完这一席话,便带着仆人们走了。小鹿独自站在屋子里,嘴还咧着。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滚落,他想自己这回和余家算是断了,往后也没脸再去见余翰文了。大少爷一直管他管得严,不许他和同学一起出门游玩,所以他的朋友极少,等到离了学校,越发只剩了余翰文一个。余翰文对他的种种友爱,他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感激得无法言喻;他对余翰文其人,也是满怀着情谊。然而感情再好又能怎样?大少爷已经一直找到余家长辈那里去了,纵算是余翰文不嫌弃自己,余家其余人等,想必也不会再给自己好脸色看了。
小鹿想哭,但他不是爱哭的孩子,所以流了几串眼泪之后,也就没滋没味的作罢了。
困兽一般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他忽然大踏步的走到窗前,开始去用力抽拔窗户的插销。房间忽然闷热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小鹿想呼吸几口带着白雪味道的冷空气。可插销实在是报废了的货色,他咬牙切齿的费了无数力气,末了只蹭来了两手铁锈。
从这天起,小鹿当真坐起了牢,不出声,也不妥协。若是放在平时,他不介意放低身段去哄大少爷高兴,吹口琴也罢,跳外国舞也罢,他全不在乎。但是这一次,他决定抗争到底。大少爷想不通,他也想不通——他想大少爷原来和自己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就忍心这样禁锢自己?
在这两间小屋子里,小鹿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北伐的战火烧得正烈,南边的革命军以雷霆之势往北边打,程廷礼虽然只是个兵马有限的小军阀,但在这时也成了南京政府的靶子之一。他焦头烂额的耽搁在了外面,把家里的老婆孩子彻底抛去了脑后。于是小鹿眼巴巴的一直等到了大年三十,也没有等到干爹回来救他。
他能用冷水洗脸刷牙,但是没法洗澡,里里外外的衣服,自然也是一直没换。他一直认为自己挺聪明,脑筋柔软灵活,然而此时呆呆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他发现自己的头脑正在僵化。
脑浆凝固了,神经麻木了,怒火发散着一点悠悠的热量,昼夜不停的自下向上烘烤着他的心。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去想。屋子很热,空气干燥,他不知不觉的染上了舔嘴唇的习惯。舔完的那一瞬间,嘴唇很清凉很舒服,可是很快便重新又干燥起来。于是仿佛要吃了谁似的,他直着眼睛,伸出舌头一遍一遍的舔嘴唇,嘴唇鲜红,舌头粉红。
有时候,他会起疑心,怀疑其实干爹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受了禁锢。慌里慌张的下床跑到窗前,他抬手用力拍打着窗玻璃,开始嘶吼着喊干爹。喊得不好,因为正在变声,嗓子一阵一阵的不够用,而且说哑就能哑得一声都发不出来。
可是小鹿不能不喊,有血有火在体内鼓动着他,让他憋着闷着,随时都要发生大爆炸,炸得血肉横飞,炸得一了百了。嘶哑的声音是这样的低,这样的弱,急得他拍过了窗户又去拍门。嗓子都彻底没声音了,他弯着腰张着嘴,还在喊。
喊到最后,他蹲在地上,咔咔的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甚至有了血腥气味。然后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他都成了哑巴,而且喉咙疼得连喝水都困难。
☆、第二十七章
这天夜里,他双目炯炯的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往窗外望。玻璃窗全被成排的窄木板遮挡住了,但是木板之间留出缝隙,也足够他看清天上那一轮弯月。自己悄悄计算着日期,他估摸着今天应该是大年初五——大年下的,尽管外头从南到北都在打仗,但是炮火总归轰不进北京城,所以城里的人,无论穷富,也还是要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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