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
纪平澜更是清楚一点,何玉铭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哪怕仅仅是作为学生,他在何玉铭的心里也毫无存在感。
所以就算他真心喜欢何教官,又能怎么样?他管不住自己的思想,至少还能管住自己的行为。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这份感情他自己知道就够了。
反正过几年何玉铭就会跟某个身家差不多的千金小姐结婚,就像那个女学生一样,年轻、漂亮、洋气,一看就是出生不错的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们会穿上时髦的洋婚纱,在教堂里由洋神父举行婚礼,再生几个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孩子,然后每天悠闲地喝着洋咖啡看着报纸,对跳舞回来的老婆说:“看,他们果然打败仗了。”
而纪平澜和其他傻不愣登的狒狒们将奔赴前线挨枪挨炮挨轰炸,或许死得壮怀激烈,或许死得默默无闻,许多年以后何玉铭也许还记得刚当教官的时候曾经有个学生老跟他作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学生的名字。
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纪平澜想着想着,有些心酸,晚饭也没有吃,就睡着了。
梦中有些记忆凌乱地浮现出来,先是小的时候在老家书房的阁楼里发现的龙阳版春宫图,只是画里姿势诡异的男人们好像都长着他中学个某同学的脸。
他曾喜欢过那个同学,也说不上为什么喜欢,就是觉得他看起来怪可爱的,他把心里的烦恼告诉了一个朋友,然后那个“朋友”当笑话一样地告诉了许多人。
有人欺负了他喜欢的同学,他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那应该是他另一个同学吧,长相已经模糊,但是他的声音一直在记忆里回响,他嚎叫着:“你这个变态!你喜欢男人!变态!变态!”
“你说什么?!我打死你!”
“喜欢男人的都是变态!变态!!变态!!!”
纪平澜惊慌地喊:“住嘴!住嘴!我不是变态!我没有错……我没有!”
“喜欢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他,“你没有错。”
“对,我没有错。”纪平澜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去找说话的人,他想起那是谁了,他在大学时认识的一个公子哥儿。
“是的,你没有错,我喜欢你,莲生,我喜欢你。”
纪平澜顿时怒了:“你说谎!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刚说完喜欢我,就要去跟别人结婚了!”
那个声音变了个调:“玩玩而已喽,谁还真的想和男人过一辈子啊,又不是神经病。”
“我……我不是……”
纪平澜发现很多人在看他,就像在围观一具倒闭街头的尸体,他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那些声音居高临下地、不屑的、鄙夷的、嘲弄的,不断传来。
“变态。”
“神经病。”
“兔子。”
“娈童。”
“不要脸。”
“□□。”
他又看到他严厉的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的记忆回到了儿时,记起了那些丑恶狰狞的嘴脸,那是他的兄弟们,还有其他那些佃农的孩子们,他们一视同仁地对他丢石头,他们的声音在记忆里夸张扭曲:“没人要的野孩子!杂种!”
“不……我不是……”小小的纪平澜在纷落如雨的石块中颤栗呜咽,“娘……娘?”
他的母亲抱住了他:“莲生啊,莫要跟他们斗,咱没那个命。”
他想起来了,他的母亲只是个被老爷偶然临幸过的丫鬟,一个懦弱的女人,生前不能保护他,死后更不能。
所以纪平澜必须自己战斗,他要保护自己,唯有捡起砸他的石头,狠狠地砸回去。
他站起来,站在自己假想中的战场上,用刀、用枪、用炮,用他学过的一切武器孤身作战,敌人如潮水般源源不绝。
直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战场静的可怕,尸体一路延伸到地平线以外,硝烟像雾气一样弥漫了视线,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和谁,或者说是和什么在作战。
然后他看到了何玉铭,他看到的表情是三分不屑七分鄙夷,何玉铭说:“纪平澜同学,你要迟到了。”
纪平澜挣扎着醒来,满头冷汗地喘气。
天还没亮,寝室里只有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亮,附近的张安路也醒了,他轻声地问:“怎么了,平澜?”
纪平澜赶紧擦掉脸上泪湿的痕迹,这么黑张安路应该看不到。
“没事,梦到我妈了。”
“想家了?你过年怎么没回去看她?”张安路也想家——想他回不去了的东北老家。
“她去世很久了。”纪平澜重新躺下。
“哦……我理解你。”张安路叹了口气说,“你的家至少还在那儿,我的家才是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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