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亲王府比正阳宫大得多,可加上李仲云就只有四个人。大面上看去还算干净,但细观察就能发现很多地方还是积尘不少。
“你要是把逛窑子喝酒的钱省出来,请多少下人都不是难事。”皇帝在外厅中转一圈,摸了一手的灰尘。
“皇上有所不知,所谓贵族就是需要古宅森森、细尘漫漫。”李仲云哧溜哧溜喝着醒酒汤,酸甜的味道充盈满口。
李曜把手指伸到他眼皮底下:“这叫细尘?”
“你去院子里的地上摸一摸,土更多。”李仲云挑着眉看他一眼,笑容一闪而过,“我这儿什么都不缺,独缺一位女主人。”
“是么。”李曜看着他,眸色深深如同诡秘的森林。
李仲云心里有点犯怵,赶紧移开目光。
“明渊,你总是不会学乖。”自言自语一样的,皇帝说道。
李仲云听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上,奴婢把屋子给您收拾好了。”碧落走进来,低声禀报。
“正好,时间不早了,皇上早些休息吧。”李仲云马上接言,迫不及待的要让男人离开。
半夜里李曜根本睡不着,他起身来到李仲云住的房间外,四下里一片寂静。然而他一推门,就听“喀吧”清脆的一声响。
“谁?!”李仲云惊醒坐起。
房间里灯光亮了。
皇帝纠结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折断的细木棍。
“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可以数羊,不必非要扰人清梦吧?”李仲云拉开门,问话中带着被吵醒的怒气,面如寒霜。
“你在门缝上别个木棍做什么?”李曜不答反问。
“防贼。”李仲云硬邦邦堵在门口,戒备冷淡,“皇上可以回去了吗?”
李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李仲云开敞的领口中,有一缕头发钻了进去,好像故意指引着他人要往更深处探寻。这在李仲云看来男人绝对是心怀鬼胎,他后悔自己没穿严实了就来开门。
“朕想跟你说说话。”李曜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皇帝也只穿了件单衣,门外夜风袭人,李仲云僵持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让开道。
李仲云的房间布置很简单,除了一个一人高的古董架无任何装饰。而架子上又没几件东西,显得格外空落。
“有空多添置些像样的玩意,否则人一进门以为是荒宅。堂堂一朝王爷的府邸,怎么如此清苦?”李曜走到古董架边,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他眉头一皱,拿起飘散出味道的匣子打开,“烟丝?”
李仲云吞下一个哈欠:“嗯。”
“你要烟丝做什么?”
“抽。”
李曜眉头皱得更紧,他看了看别处,像是在寻找什么。
李仲云托着腮帮子:“别找了,我不用烟袋。”
“你才多大,整日耽溺女色烟酒不离手,成什么样子?”李曜不满的低斥。
李仲云已经要黏到一起的眼皮此时终于撑开了些,但里面流露出来的讥嘲却让男人心里发冷。
“你早干什么去了,父皇?”少年总算叫了这个尊敬的称谓,他的脸一半被烛光照得苍白得不像话,好像极寒之地中日光下反光的坚冰。他慢悠悠地说,“你没看出来,我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李曜站在那儿无话可说。
比起失忆前无所不用其极地拿任何看不惯的人出气,以及失忆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那次昏迷醒来后的李明渊已经几经巨变。他不再管别人的看法做法,一意孤行为所欲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他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放弃了挣扎。
落入蛛网的蜻蜓,在挣扎中用尽力气后,任命地看着猎食者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李曜心里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眼前斜斜歪在椅子中的少年,正用一种几乎能穿透他灵魂的锐利目光看着他,竟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李曜开始有些怕了。这个铁血强悍的男人,在经历少年那几天的昏迷之后,再也没做出出圈的举动。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李明渊躺在床上,明明还有呼吸,但身体却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几天真正称得上是煎熬,他生怕宫侍会在下一刻就传来李明渊死了的消息。那种恐惧如同海潮,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是那样一个强势的帝王,此时却因为一个随时会消失的生命而恐惧。
就连李明渊逃出宫外,慕容恪带来他坠崖后剩下的破衣服时,他都没有丝毫慌乱。因为他一直笃定的相信着,李明渊没事。
但这次不同,李明渊近在眼前,其凶险状况是他亲眼所见。他想到之前少年发自内心的愿景,以及自己不管不顾的疯狂。极乐之后是极痛,李曜只能用暴怒来掩饰自己内心惊涛骇浪一样的害怕。
长久的沉默让蜷在椅子上的人渐入深眠,李曜得以放心地凝视他。
你爱他吗?
李曜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冷静的、轻蔑的。
不,那怎么能叫爱呢?
李曜不由摇了摇头,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在报复。报复这个孩子带来的东西。那一晚错误的春宵鸳梦,和多年来被抹黑的血统……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信仰血统纯正的信徒。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那个至今早已忆不起她容颜的女子,像一个刮不掉的诅咒,恶毒地粘在了他的生命里。
同样被美酒醉倒的两个夜晚,空气里都浮动着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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