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冲看他们厮打辱骂正来劲,人却被谢轻裘吼散了。他不由哼了一声,不忿道:“逞什么威风!”
谢轻裘冷冷看着他:“有你说话的份吗?”
周冲勃然变色,又不好发作,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轻裘望着被他砸得一片狼藉的桌子和地面,紧紧抿着嘴。
付良沉唤来小二,将酒席和碗碟的钱一并给了。谢轻裘跟他一道走出醉和春,往大街上去。
他的神色变了又变,一会咬牙,一会却板着脸,一会又狠狠踢路边的石子和歪脖子老树。付良沉停下步子,拉过他的手,柔声道:“轻裘,怎么了?”
谢轻裘手指攥在一起,恶狠狠地道:“好不容易出来吃一趟酒,遇上这种糟心事!真是倒尽了胃口!”他口内发狠,脚尖踩着一个石子,重重碾过去。
付良沉眼珠动了动,声音越发柔和:“谁倒了你的胃口?”
谢轻裘张张嘴,舌头忽然生硬地一转:“……周冲。”
付良沉:“是周冲吗?我还以为你在想那个偷菜的小孩子。”
谢轻裘气咻咻地道:“什么?我怎么会想他!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摸进后院膳房偷东西——我想他干什么?他跟我又没关系,我想他干什么!”
付良沉:“你想他被打得那么狠,想他为什么要偷菜,想他娘是个娼妓,他自己被骂兔崽子没什么反应,听到‘臭婊子’,却扑上去跟人打得你死我活。”
谢轻裘气急败坏:“我没有!”
付良沉却握住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定定望着他。
谢轻裘声音渐渐低下去,半晌,小声道:“……我,没、没想这么多……”
付良沉:“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关心他?”
谢轻裘狼狈地别开脸,声音更小,磕磕巴巴:“……他跟我又没关系,我干嘛关心他啊……我又不是什么大好人……”
谢轻裘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坏坯子,没人待见的那种。有时候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心思恶毒手段残忍,谁沾谁倒霉,有些还叮嘱自己的子弟族孙离他远远的。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慢慢就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坏人,没人教没人养,恶毒透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
于是就不怎么对人好了。后来仿佛已经全然忘记,该如何对人好了。
刚才想起那被狠狠踢打的小孩,心里不忍的同时,居然是极度的惊诧和茫然——他太久没有过不忍的感受,几乎手足无措、不敢承认了。
付良沉牵着他的手,慢慢道:“谁说的?”
谢轻裘轻轻攥住他的手指,握紧了。
付良沉:“轻裘,你是好人。”
谢轻裘忽然涌上说不出的委屈,瘪了瘪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付良沉微微笑:“孤就是知道。”
谢轻裘同付良沉在街角分别。他在巷子里找到了那个小孩。
其实用不着找,小孩一直刻意地跟在他身后。
谢轻裘走到他面前,抿了抿嘴:“我上次给你的刀呢?”
小孩眼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你,你还记得我?”
谢轻裘扯扯嘴角:“上次,你是被别人抢了馒头;这次,是你去偷别人的菜——我真后悔把刀给你。”
“不是的!”那小孩急了,嘴唇动了又动,说不出话,头狠狠拧过去,抵在墙上。
谢轻裘这才发现他在哭。
“不是的。”他嘴唇哆嗦着,拳头咚咚砸下去:“我不是想偷菜——是那个人,他,他打了我娘!他不给我娘钱,还打了我娘!打了我娘——呜呜呜——我的娘!”
谢轻裘听明白了。那个负责采买盐醋米菜的伙计去睡娼妓,却不想给钱,那小孩的娘要讨,反而被那畜生一通打骂。这小孩咽不下这口气,想了个恶毒的法子,去偷那采办伙计买回的东西,叫别人以为他是中饱私囊。那伙计真因为这个阴招吃了不少亏。
小孩今日不小心被逮住了,才有了醉和春后院的那场风波。
谢轻裘心里暗道了一声解气,赞许道:“别哭,你也没放过他。”
小孩一抽一抽,有点怯地望着他。
谢轻裘:“你有名字吗?”
小孩:“有。我叫付小五。”
谢轻裘:“为什么?”
小孩吸吸鼻子:“我娘说,我爹姓付。我生在正月初五。所以就叫付小五。”
谢轻裘点点头:“付小五,你要是想去干仆从活计,可以把我给你的刀,交给谢侯府的门房。他会给你安排。”
谢轻裘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付良沉那句:“轻裘,你是好人。”这是他印象里自己做的第一件好事。他从没尝过做好人的滋味,现在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甜味。他胡乱又想,付良沉一定是好人,他这样,是不是同付良沉更近了?这样想来,心里的甜更加浓郁,整个人仿佛都要化在里面了。
【第七章】
谢轻裘方才站在池大公子身后,看他拿竿子在水里搅来捅去,一片哭泣一片惊呼,心里忽然想到付良沉的那句话:“轻裘,你是好人。”
他觉得说不出的讽刺,便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觉得索然无味,笑不出来,沉着脸,把嘴紧紧闭上。
只是再没有那份捉弄人的心思。看他们在水里挣扎哭喊,心里本该快意的,却愈发烦躁。索性一甩袖子,径直离开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朝树荫浓郁的岩水深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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