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下去了。”他对正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桑塞尔说,“我们还有十几分钟就会靠岸。”
桑塞尔依旧是几天前那副乱糟糟的模样,纠缠在一起的杂草般絮乱的头发错落地搭在脸上,将他的大半张脸都完全遮住,衣服和之前一样残破,裸·露在布料开口缝隙中的皮肤上结满了污垢,脸上诡谲的笑容也依旧一成不变。他对着搓了搓几乎失去了作用的两面鞋底,用粘糊糊的语气说:“你真的不能把我送去处刑台吗?”
“当然能,但我不乐意。”亚文手里握着怀表,时不时打量一下外面随着船身晃动而像是在海面漂流一般沉沉浮浮的景色,“我上岸之后就会开始忙碌,你要是真想去,就依靠自己的双脚行走过去吧,我可以在下船前画张路线图给你。”
桑塞尔抬起眼皮,半睁着眼睛扫视亚文波澜不惊的面孔。那是一副标准西部富贵家庭的俊朗长相,只有在极度优良舒适的环境里才能养出这样仪表堂堂的人。那些贫穷人家里的孩子,就算拥有俊美的资本,也会慢慢被残忍而不可改变的命运夺去应有的光辉。
亚文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合上了手里正在翻阅的航海笔记,他右手拿着书,将书的一角抵上桑塞尔的额头,迫使他整张脸都仰了起来,“好好瞧瞧你的样子吧。”
“我的样子?”桑塞尔吃力地向下斜着眼睛,努力想看清亚文的表情,“一团海藻?”
“记忆力不错。”亚文收回手上的力量,将本子放回桌上,“你从几天前来到我们船上开始,就一直是这副要命的德行,身上也臭得很,估计就算你去了绞刑台,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判官也不太愿意凑近你。”
“我之前一直都在船上,难道要跳进海里洗吗?”桑塞尔低着声音反驳他,“那看起来就像只满身皱纹的青蛙。”
“青蛙的存在有利于清除害虫,你现在这满脸胡茬的样子,就别去侮辱其他动物了。”亚文这几天几乎是刚跟他说上两句话就会语带嘲讽,他为这件事乐此不疲,几乎将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当成了完美的消遣,“在你离开船之前,有件事我想问问:之前你上船的时候,你的那群海盗同伴为什么没有阻止你一个人来?”
“因为我是头儿,他们得听我的命令。”桑塞尔伸长脖子,仰着头看他,“我不许他们跟着,所以他们不能跟着。”
“也就是说,无论这艘船上的人是谁,你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看到他点头,亚文勾起笑容,“多么执着的愿望。”
“生活是如此的无趣,如果再不找点乐子,总有一天我会拧断自己的喉咙。”桑塞尔边说边将双手放在脖子上,“就像这样,‘咔’的一声。”
“所以为了不落下一个自杀的懦弱罪名,你决定让别人替你拧断你的脖子?”亚文伸出手绕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两圈,“那根绳子的确要干脆多了。”
“我不会死的。”桑塞尔像是个孩子般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我已经说过三遍还是四遍了,亚文。”他撇下嘴,连眼角都瞬间濡湿起来,“你一点都不关注我说的话。”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亚文看着他瞬间变了模样的表情,有些好奇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说你的眼泪,是怎么做到一瞬间就能溢出来的?”
“我是真的在难过。”桑塞尔抽泣着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所以才有眼泪。”
亚文忍着笑走过去,刚刚弯下腰,衣领就遭受到一股重力的拉扯,整个人都往前伏去,紧接着他就被这股怪力重重砸到了地上,喉咙处也被死死抵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亚文有些讶异地往身上看去,桑塞尔的发丝正散落着垂下来,磨蹭在脸皮上的感觉有些痒,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正半眯着看向自己,弯弯的眼角一看就知道他情绪高涨。托这个角度的福,亚文也总算看清了桑塞尔眉毛的形状,浓密而又挺拔的眉峰高耸在眉骨上,映衬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样看上去,他的五官的确非常优美,俊气得仿佛那些精美油画上的皇家骑士。唯一的缺陷就是他身上所传来的一股恶臭,这股难闻的气味儿瞬间就刺破了这层完美的光晕,亚文几乎是难以抑制的皱起了眉头。
“真的很难闻吗?”桑塞尔压在他身上,抬起空闲的那只手闻了闻,然后侧过头吐了吐舌头,“好恶心。”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亚文同样侧着头,尽量避开那股扑面而来的臭气,然后伸出手打算推开他,“起来。”
“那可不行。”桑塞尔重新加大手里的力度,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了亚文的胸膛上,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起在地板上拥抱一样,他伸出手抽过之前一直挂在亚文腰上的属于自己的匕首,然后用下巴在他的衣领上蹭了几下,“反正都已经这么难闻了,那就再臭点儿怎么样?”
“你如果再不放开,后果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虽然用这种难以捉摸的语气说着话,但亚文的脸上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起来温和无比,仿佛就算现在桑塞尔要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也毫不在意一般,他甚至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桑塞尔的后背,像是相识已久的老伙计一样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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