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主卧的门没有关严。他小小心地探进去张望,就看见凌院长靠在床头,搂着李警官,哄小孩一样拍着。
凌院长看到亮亮的小脸,抿嘴笑了一下。亮亮受到鼓舞,悄悄打开门,悄悄走进屋。李警官睡得很沉,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药物的作用。现在他依旧偶尔失眠,但不严重。
亮亮小手揪着床单,看凌院长搂着李警官在月色下温暖的剪影。凌院长伸手摸摸亮亮的脸蛋,轻声道:“睡不着?”
亮亮摇摇头,他摸摸凌院长的手,小手刚洗,还很凉。凌院长明白他是起床上厕所,捏着他的小手:“真凉。”
亮亮很认真地看凌院长和李警官。这种画面温馨安宁,让他有安全感。
凌院长用气声温和道:“上来。”
亮亮爬上床,略有点小兴奋,探险一样在大床上翻滚。
凌院长比个手势:“嘘。”
亮亮坐在床尾,看着凌院长傻笑。
凌院长无奈:“还不困?”
亮亮在李警官和凌院长之间找了个小空间,美美地躺下。李警官微微动了动嘴角,伸手摸到亮亮,便搭了上去。亮亮抱着李警官的手,心里高兴。李警官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让亮亮很舒适。
在亮亮悠长的呼吸声中,一家三口缓缓入梦。
方孟韦睡不着。
他躺着,看天花板。十一月初,史迪威被召回之后,赫尔利作为罗斯福的特别代表访问了延安。赫尔利和共产党共同起草了五点建议,这五点建议表现出了赫尔利很大的斡旋野心。不过蒋先生是绝对不会同意。赫尔利马上表现出了演说家该有的素质——翻脸不认账。他根本不会对五点建议承担责任。
十二月初,重庆拟邀周先生做一次短暂访问,但是周先生拒绝。
国共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内战势在必行。
方孟韦翻了个身,他眼前四五张脸。一时是荣石,一时是大哥,一时是崔叔。还有父亲和姑爹,跑马灯一样,转得他难受。赫尔利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方孟韦担任他的随行翻译,常常为如何翻译他的双关语头疼。赫尔利说着英文俏皮话,蒋先生听不懂,赫尔利自己就先笑起来,笑了也不觉尴尬,兴致勃勃地等方孟韦翻译。有时候蒋先生迫不得已只好干笑两声,表明自己领会了赫尔利大使幽默精髓。
方孟韦不可避免地消瘦下去。
方步亭和谢培东无可奈何,谢培东努力淘换五花肉,争取隔几天能给方孟韦改善一顿生活。方孟韦捏着筷子看着狮子头,其实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在想北京的山东大饺子,炙子烤肉,东北乱炖,甚至上海的那半块面饼。方孟韦味同嚼蜡地吃饭,他的身体拒绝囤积脂肪。谢木兰笑:“小哥我真嫉妒你,干吃不胖。”
谢培东道:“胡说什么?你小哥心累。”
谢木兰做个鬼脸。
赫尔利这边没走,顾维钧回国了。八月份美国就召开了次会议,研讨二战之后的联合国轮廓。顾先生是首席代表,在一堆名副其实的“战胜国”里很是费了点周章,因此蒋先生很看重他。迎接顾先生回国,还要方孟韦去。方孟韦惊讶:“顾先生回国,还需要翻译?”
人事人员笑而不语。
顾先生到重庆,下榻重庆最好的嘉陵宾馆。方孟韦第一天去,顾先生的随行人员大多数是中国人,但都讲英文,口音都很地道。顾先生和一边的人用英文讲话,用一种外交家惯用的,礼貌冷淡的措辞抱怨:“没出过国门的人,觉得自古已然,什么都无碍。只有我们在国外住得很久的人,才感觉处处是问题。”
顾先生是实事求是,方孟韦第一次回到祖国迎接他的也只有轰炸。他在重庆住了这么些年,有种很奇怪的想法:中国,约莫只存在于重庆的挑夫,小贩,讲不清楚官话的浓重的重庆口音,这些才是“中国”。上层的人,不是“中国”,不在“中国”。方步亭的顶头上司张嘉璈先生,一年四季和服木屐,从里到外的日本式。
“中国”在哪儿?“中国”什么时候才能确切清晰地出现?
十二月底,临近圣诞节。方步亭有交情的人家大多数是留美背景,有过这个节的习惯。方步亭心情好,意兴大发,打算一家人去伐圣诞树。赫尔利赶着圣诞节前回美国,顾维钧放大家圣诞假,方孟韦突然闲了下来,却不见愉悦。谢木兰很兴奋,今年也许真能过个“平安”夜,不必担心轰炸。谢培东看谢木兰高兴,难得也有开心的意思。
方步亭开车拉着全家人去重庆郊外,寻找能用的松树。谢木兰搀着方步亭的胳膊,叽叽喳喳问方步亭在美国的事。方步亭怜爱地看着谢木兰笑:“我讲,也没有意思。不如你好好学英文,到时候大爸送你去美国。那是个……很好的国家。”
谢木兰大笑:“大爸,你刚才说圣诞树源于德国的宗教剧,说它代表伊甸苹果树——原来亚当夏娃吃的还是美国产大蛇果!”
方步亭弹她额头:“促狭。”
方孟韦手插在大衣兜里,跟在后面。他在想自己的心事,沉默地出神。谢培东转身等他,方孟韦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
谢培东吊着眼袋看他。方孟韦吓一跳:“姑爹,我没看见。”
“孟韦,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联合国宪章都快通过了,我想抗战应该是要结束了吧。”
谢培东看着他。
方孟韦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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