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暇登时恍然。他竟然以狗的姿态回到了六十年前,用狗的眼睛再次目睹了他曾经熟知的片段。这是何等诡谲难测的世事啊。
“馒头,请跟我来。”风静持一向懂礼貌,用惯了“请”字,对着一条狗也张口就“请”。司暇忍了他的神经搭错线,跟在他后头,绕过盛大的槐荫,进了一栋外墙油腻的筒子楼的门,爬上红漆脱落的扶手楼梯,看那一线流光侧过风静持的黑框眼镜架,墙脚玻璃渣的光点跳跃在风静持的后背上,好似他身体里有一汪波光粼粼的湖。
司暇留了个心眼,数着楼层、门号。风静持停在了4楼03号门外,空着的手伸向脖颈,在司暇惊愕的仰视下,取下了脖颈上戴着的长长红绳,显露出平日里藏在上衣下、紧贴着胸膛的家门钥匙。
司暇:“……”好歹也十八了,还奶屁娃儿似的,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活像一出门就得掉钥匙。
风静持垂颅开门,然而钥匙松松的转了一圈,锈铁门就开了,显然今早的反锁已经被人“破坏”,风静持的家里,怕是还有从外面闯进来的人。
门缝一开,司暇就本能的一嗅——臭。烟和酒的臭,人体的汗臭,以及剩饭剩菜临近发馊的臭。
风静持将门打得更开,似乎是无意识的捏紧了装馒头的塑料袋提手。紧靠他腿侧的司暇看见,风静持的家比他记忆里,更寒酸破旧、家徒四壁了。原本还有些家具的一室一厅,不知何时、又被谁扫荡,变得更加空旷,连玻璃桌面的茶几都没了,只剩一张覆盖着陈年报纸的塑料桌,上头一只豁口大瓷碗,装着两三粒污黑瘪小的花生。
司暇忙着心酸风静持的贫寒家境,风静持却眼光直直而向里屋紧闭的房门。“妈妈!”他提高声音叫了一句,掺着警示意味十足的些许愠怒。
司暇竖起耳朵,好像听见小睡房里传来某种响动。“吱呀”“嗬”,门音与人声同时响起,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出现在司暇的视线中。
“你可终于回来了。”风静持的母亲——风思遥,一拢漆黑的长发,对风静持挑起桃花眼,饱含讥嘲道:“你还知道回来?”
“我去加班了。”风静持顿顿,又说:“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风思遥的眼下有青黑色的阴影,但这遮掩不了她身为一代美人的风韵。她哼了一声:“对,是啊,一星期前。加个班,需要一星期?你就盼着我给你打电话,是吧?我告诉你,我没什么好求你的,你要走就走,没人拦你!”
风静持好像习惯了母亲的蛮不讲理,他耐心解释道:“上周忙,我在公司打地铺睡。忙完了,我就回来了……这是我的家,妈妈,我不会走。”
风思遥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用柔荑般的手指紧了紧松垮的衣襟,似乎在遮掩身体。司暇发现她的视线总往那紧闭的房门瞟,好像她在内屋里藏了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汪汪!”司暇突然蹿出风静持脚边的阴影,拦在风静持面前,冲风思遥呲了牙齿叫:“汪汪汪!”——他隐约嗅到了里屋内、一个男人的臊臭体味!风静持打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他母亲也一直单身,那么,风静持的母亲——
竟然把外边的野男人带到家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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