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静默不语。当杜皇后得知女儿倾心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时,即使再如何理智,内心深处定然也是带着怒火与偏见的。时隔十余天,她才得以真正冷静下来,能够稍稍客观地评断这段小儿女的情意了。
“只是,无论他有千般万般好处,悦娘也不可能嫁给他。”杜皇后又道,充满了无奈,“这些天我已经旁敲侧击问过燕太妃,是她亲自求的这桩婚事,若是出了差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燕湛与成国公府就指着这桩婚事翻身,也满心恨不得悦娘明日便能下降,互惠互利。而圣人也已是经不住燕湛的一再恳求,过些时日便要下旨开始过六礼了。玄祺,你应当也明白,成国公府虽眼见着没落,却毕竟是大族,仍拥有不少人脉。”
“……”李徽皱紧眉,颔首道,“侄儿明白。这不仅仅是孝道,而且是关乎叔母、悦娘与婉娘生死存亡的大计。”仅仅是孝道,就足以将所有人压得动弹不得——当年祖父下旨的时候,定然也不可能想到,孙女竟然会对其他少年郎情根深种。而生死存亡,更是任何人都不能回避的关键问题。
归根究底,还是他们太过弱小了。光凭着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他还不足以护住家人,更不足以护住杜皇后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若是成国公府一怒之下愤而倒戈,偏向杨家,将齐王捧成了太子,杜皇后母女三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毕竟,仅仅只依靠圣眷,就想在太极宫中屹立不倒,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圣眷确实至关重要,无论对后宫或是臣子而言皆是如此。但却不能仅仅凭着圣眷便想安稳一生。一则伴君如伴虎,又焉知什么时候君王喜怒无常,自己最终落得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呢?二则若是无力自保,一群饿狼扑上来撕咬,便是帝皇有心相护,也不可能护得周全。三则倘若帝皇驾崩,新帝继位,天地变换之后,谁还记得那些旧人?
“权势”,“力量”——如此重要之物,他当初竟然想因噎废食,何其愚蠢!!若非子献点醒了他,恐怕他还做着只要退让便能够得到清静的美梦。
而如果他能够早些清醒过来,早些醒悟这个道理,是否就能竭尽所能,帮助悦娘得偿所愿?明明当初是他解释给她听,祖母的遗命便是让她“随心所欲,不逾矩”,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孝道与危险锁紧,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明白便好,去罢。”杜皇后道,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与怅惘,“我曾经……也想让这孩子得到我从未得到过的一切……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太无能了……”她曾经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曾经也拥有过对婚姻的期盼。仔细想来,女儿所求的,不同样是举案齐眉、比翼/双/飞/、心有灵犀、相守一生么?可是,作为母亲,她竟然无力成全她。
悦娘做错了甚么?不,她甚么也不曾做错,情窦初开并不是错,想要与情郎相守也并不是错。错的是当初误结的孽缘,错的是他们不够强大,仅此而已。
待杜皇后带着依依不舍的永安公主离开之后,李徽在早已落尽繁花的桃林中找到了长宁公主。
她正立在那棵当初接过王子睦所赠的桃花枝的桃树下,怔怔地凝视着绿叶繁茂的树冠。花期总是如此短暂,如云似霞的花早已不见,仿佛早便预示着,她与王子睦之间萌发的稚嫩感情即将走到尽头。
“方才,我远远望见了阿娘。”沉默许久之后,她忽然轻声道,“因着我的缘故,她似乎又病了。我本以为自己会怨阿娘无情,但在瞧见她的那一刹那,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怨恨她?可是,若不能怨恨她,我又能怨恨谁去?怨祖父当初不该下旨?怨燕太妃多事?怨燕湛与成国公府?”
略停了停之后,她几乎是自言自语道:“不,或许应该怨我自己。不该在明知有婚约在身的时候,还如此情不自禁。可是……情不自禁,当真是错了么?若没有这两个月的情不自禁,我这一生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情究竟为何物。”
“悦娘,你没有错。反倒是我,应该对你道一声‘对不住’。”李徽禁不住接道,“若是我能更强大一些,或许便能劝服叔父与叔母……也能保护你,让你不必因种种威胁而向成国公府妥协。若是我足够强大,便能够让你随心所欲,能够让你像祖母所期待的那般快活地度过此生。”
闻言,长宁公主侧首望向他,双目微微一动:“阿兄,你不过是宗室郡王,而我才是大唐的嫡长公主。若是论保护,也该由我保护你才对,也该由我来保护阿娘和婉娘才是。”一瞬间,她仿佛想通了甚么,又仿佛放下了甚么,更仿佛认同了甚么——
她仰起首,折下一枝桃叶:“是我太过弱小了,所以甚么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虽然我厌恶甚至憎恨安兴长公主,如今却不得不佩服她肆意妄为的本事。她做下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都该是死罪,却偏偏依然活得如此自在。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的阿爷想要动她,也须得寻得足够的证据,须得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徽神色微黯,也道:“她确实足够厉害。”承认敌人很厉害,并不意味着屈服,而是意味着他们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彻底将她击溃。“不过,这样的厉害,毫无意义,对我们而言也并没有益处。”
“阿兄放心,我如此憎恨她,绝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说罢,长宁公主举步缓缓前行,李徽随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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