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掌柜,这是什么香?”
香市喧哗的人群中,辛不离低眉顺眼地询问。
坐在柜边,头裹层层包巾的胡商瞄了瞄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求掌柜赐教。”辛不离堆起一脸憨厚的笑容。
“白眼香!”胡商以咬字不正的汉语呵斥着,伸手连挥:“快些走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白眼香。”辛不离赶紧低下头,悄悄以一根木炭,一笔一划地在手中树皮上记下名字:“真有这种香么?莲生,你说,这胡人莫不是在骂我?……”
连问几句,不见应声。
背上微微一沉,连忙转过头看,却原来是莲生已经困极,站着就睡着了,整个人半靠在他的脊背上,小脸挤歪在一边,口水将他背后衣衫都沾湿了一片。
“醒醒,醒醒。”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辛不离轻轻摇晃背后的小妹子:“过来闻闻这个。”
莲生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擦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懵懂地瞪视四周:
“什么什么,在哪里……我又睡着了?”
“你太困了。”
辛不离爱惜地望着她的憨态:“三天三夜没睡了,这样下去可不成。”
“可是我记住五十种了。”莲生握紧小拳头,骄傲地数算:“那么一千七百八十五种,只需要……只需要……一千七百八十五,五十,嗯,一个五十,两个五十,三个五十……”
“一百零七天。”辛不离凝视着她惺忪的双眼:“你打算三个月不睡?”
莲生嗒然无语。
就算三个月不睡,也不见得真的能把这一千七百八十五种香料全都记下来。
实,在,太,难,了。
甘家香堂那些香博士,都是自幼在香道里长大,对这些香料的名字,比对自家亲戚还熟悉,哪里像她,白手起家,硬要在几个月里把人家一辈子的功夫学下来。
“味道我都记住了,只是记不住名字。”莲生高高翘着嘴巴,满怀不甘地指着面前的驼队:“像这个味道,我一嗅就知道。”
那驼队排成长长一列,在香市门外缓缓行进,每只骆驼都是风尘仆仆,遍身脏污,显然是远道而来,跋涉过不知多少戈壁荒漠,刚刚送货到敦煌。驼峰两边,都负有一只竹筐,用麻布紧紧包裹,上面有用墨笔潦草涂画的香料名字。
常人嗅到的只是骆驼满身的腥臊,而莲生能清晰地嗅到筐中香料的味道。鼻端传来的,正是一种已经熟识的香气,甘凉中带点辛辣,如炭火隐隐,含而不露,无形无质的暖意浸润身周……
“这是……这是那个三个字的香,祛蛀虫,除臭气……”
莲生双眼紧闭,拼命思索:
“叫什么来着?渴车香,竭车香,牛车香?……”
“都不是。”
辛不离指了指那麻布上的名字:
“愒车香。”
莲生两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撇去,一双大眼仍紧紧闭着,胸膛一起一伏,面上红白不定。
两点委屈的泪花,悄悄泛出眼角。
辛不离默然无语,只在心底,深深叹息一声。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不成!”
怎么能就此放弃?
就算时势允许她放弃,那可怖的命运、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消亡的精魂,都不允许她放弃。
就算人生苦短,多少众生都在红尘里随波逐流,但是想到十五年来奋力挣扎,几日来苦苦熬煎,一切的付出都还没有个回报,岂能就此放弃,绝对不可以放弃。
但是怎样记住这一千七百八十五种香料呢。不离哥哥说得是,真的已经尽力了。这世上也有些事,勤不能补拙,努力不能补天分,付出不能补运势,时间不能补机遇。
市声喧哗,灰尘漫卷,四下里吆喝嬉笑声响成一片,并没有人在意这一对无助地立在路边的小伙伴。
“大江水兮渺无边,
云与水兮相接连。
痛兮痛兮难可忍,
苦兮苦兮冤复冤……”
一阵荒腔走板的歌声,悠然传来。
“自古人情有离别,
生死富贵总关天。
先生恨胥何勿事,
遂向江中而覆船……”
莲生猛地睁开了眼睛。
举头望去,是驼队中一个年轻伙计,身穿麻布长袍,长发油腻腻地披散着,斜骑在骆驼背上,百无聊赖地哼着变文:
“波浪舟兮浮没沈,
唱冤枉兮痛切深。
一寸愁肠似刀割,
途中不禁泪沾襟……”
莲生的双眸,忽然一阵闪亮,紧盯着那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着的伙计,身形良久不动。
辛不离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听了半天,不明其意,轻声问道:
“怎么?”
莲生仍盯着那伙计,似乎对他的歌声极感兴趣:
“你知道他唱的什么?”
“知道啊,《伍子胥变》,最流行的变文,人人都会唱嘛。”
辛不离也跟着哼了起来:
“望吴邦兮不可到,
思帝乡兮怀恨深。
傥值明主得迁达,
施展英雄一片心……”
啪地一声,是莲生用力拍了一下手掌。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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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巨大的博山炉,静静置于甘家香堂的店堂中央。
人来人往的店堂,本是闹市般喧哗的所在,因有这一座博山炉坐镇,平添了几分幽静之意。
店堂中的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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