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井的孩子,真是长到这么大,都从来没有一下子拿过这么多钱。
平日里揣个十文八文,已经觉得沉甸甸地压得佩囊都承受不住,却原来那十文八文铜钱根本是轻若无物,用麻绳穿到一起,才叫重,这么的重,一吊一千文,重得一只手臂都抱不住,要两只手一齐去抱,方能稳稳捧在怀中。
发薪的日子,真是每月最热闹、最开心的一天,甘家香堂的账房周围,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全是领工钱的伙计,室中挤得满满当当,一人叫号,两人发钱,众人拥在柜前排着队伍领取,个个脸上都是收获的喜悦。
“杂役莲生,工钱一吊!”
哐当一声,整吊铜钱丢到莲生怀里,砸得她伸手接钱的双臂微微一沉。
莲生瞪着怀中的钱,半信半疑地思索,大眼睛眨了又眨,犹如身处梦中:“吴先生,这工钱……弄错了吧?”
账房吴桂枝,众人都称她为先生,其实亦是女子。此时正忙得左右开弓,一手拨着算盘,一手勾着账簿,头也不抬,只丢过不耐烦的一句:
“怎么会弄错!”
“我……我是厨房杂役,七月初一才上工的,到如今只有半月,给了我整整一吊钱?”
“厨房杂役,每月工钱两吊,半月不给一吊给多少?”
莲生霎地睁大了双眼,恨不得把两只耳朵也一齐竖起来:
“每月工钱两吊?”
“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师父也没告诉你?”吴桂枝扭过身子继续忙碌,不再理她:“少见多怪。都来甘家香堂做工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再抱着这沉重的一吊钱挤出人潮,来到外面太阳底下,莲生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呆呆地也顾不上擦。
每月两吊!
两千文铜钱!
一个蒸饼一文钱,一升粟米十文钱,一坛黄酱二十文,一匹上好的素绢也不过七八百文!
莲生早已过惯了一百文铜钱打发一个月的日子,平日给人做工,浣衣、缝补、打杂、放牧,同时做好几份活计也赚不出半吊钱。如今将这沉甸甸的一千大文抱在怀里,感受着烈日照耀下,那份金属的冰冷与火热,心中的激荡,翻腾,险些要化作狂歌热舞,就在这光天化日下抒发出来……
“……我看好这套银针,已经一年多啦,做梦都想着攒钱,现下总算够了数,马上就去铺子买下来……”
席棚中的莲生,兴奋犹未消褪,喜气洋洋地挥着双手,四周的破败与黯淡,因她的欢声笑语,处处都散发着热烈的光芒:
“瞧你只有几支毫针和长针,还都是铁的,每天磨磨磨,不然就锈了……这套针是精钢镀银,再也不会锈啦!……”
辛不离仰头望着她,看着她的欢喜,她的热烈,他那澄明的黑眸,渐渐变得迷离、模糊,似笼罩了一层湿雾,唇角微微牵动,却良久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你为何不高兴……买错了吗?”
莲生眨眨眼睛,紧张地敛起笑容:
“刘记的手艺,不会有错啊,他说这九种针具可供一切针灸所用,一个医师只要有了这套针具,开医坊都够用了的……”
“没错,没错。”
辛不离仓促地低下头,凝视着手中针囊,微微吸了一下鼻子。
“你这点钱,也不是容易赚的,怎能这样花掉?这两个月来你为了进那香堂,劳心费力,人都瘦了,也不给自己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哎,没错就好。”
莲生莹白的小脸上,重又溢满笑意,放心地拍了拍手:
“这,才是最好的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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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的心里,早有一个梦想。
要凭自己的本事,让亲爱的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自幼无父无母,又早早失去了张婆婆,莲生的身边已经没有至亲,她深深爱惜、牵挂和感念的,就是苦水井的乡亲们,是辛不离,是辛陈氏一家,是曾经收留过她的王大娘,秦二婶,常分她一口粥饭的霍家姊姊,纪家老公公,尼姑庵里的师太,豆腐坊的方四叔……
尤其这不离哥哥,现今就是她最亲爱的人,多年爱护她,帮助她,全心全意疼惜她的人,若她自己有家,有亲人,有一个同胞的兄长,也不会比辛不离待她更好了,是他让她知道,这世上什么叫温暖,什么叫爱惜,什么叫守护,什么叫相依为命,患难与共……
身旁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的宠爱,才能让莲生在十几年的苦水井生涯里,在无边无际的凄风苦雨里,仍保有一颗明朗的心。
若有可能,她也愿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将自己燃烧成一团火,守护他,温暖他,帮他度过所有的凄寒。他也是那样苦,自幼流离颠沛,吃糠咽菜,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空怀一腔好学的志气,却连学塾都上不起,练就了一手针灸的本事,却连一根像样的银针都买不起……
梦想只是梦想,莲生并不知道这愿望如何才能成真。世道太难了,能给苦水井的孩子走的路,太少了,做官要论门庭,从军要凭武功,经商要有本钱,务农要有土地……她和他,有什么?一贫如洗,仿若那枯竭的井底,只剩一层烂泥。
身边多少乡亲,一生就这样过去,在垃圾中,席棚下,终生苦求一口最基本的饭食,最后静悄悄地倒在尘埃,到死都挣不出一块能埋尸骨的坟地……
然而命运早早地将她送上绝路,反而激发了她拼死抗争的决心。为了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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