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还是将其余几人给放了,可能是李星阑嘴……苍崖草的影响,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只觉得天地万物都跟自己连在一起,一呼一吸,花开叶落,水雾在凛风中凝结成冰霜,流云在大地上落下阴影,嫩草破土而出,枯枝化为灰烬。
世间万物,生生不息。
世界微尘里,痛感变得异常迟钝。
陈铬一转身,耳中听见一声白刃入肉的水响,秦兵的长矛便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后心扎穿,矛头鲜血淋漓。
他好奇地看着胸口忽然开出一朵赤色的花,侧目抬眼望向那名秦兵。
秦兵的瞳孔骤然收缩,长矛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眼看着陈铬转过身来,胸前没有预想中的血窟窿。
狐狸好整以暇,双手托腮坐在树上,看陈铬弯腰捡起长矛,双手横握,向那名秦兵走去。
陈铬叹了口气,把长矛还给秦兵,仍旧把他放了。
那秦兵一脸不可置信,嘴唇颤抖,问:“为何?你今日不杀我,我必然要杀了你。”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陈铬像是睡眼惺忪,小卷毛耷拉在额前,道:“回去别当兵了,娶个媳妇过日子,杀我有什么好呢?实在要杀,上了战场再说。”
那秦兵拿了长矛,头也不回:“人间何处不是战场?”
竟然还有点哲学的意思,陈铬莫名其妙地在脑内点评了一句。
人间何处不是战场?
陈铬望着李星阑身上斑驳淋漓的污血,望着自己胸口被长矛刺破的衣衫。
生而为人,整个一生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直至进入坟墓,化作数千亿地球的尘埃。粒子沉入地下,如同洁净的乳汁,催生出更多的生命,万事万物如此循环更替,以至于与生生不息。
然而,争斗是否永无休止,悲剧是否无法避免?
人类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瞬息间的一个存在。
譬如成千上亿的彗星中,某条尾翼里的一点闪烁星光,或是毫不起眼的尘土。譬如银河星云翻涌炸裂时,刹那间的黑暗,或是熄灭的瞬间。譬如无垠深蓝大海中,一粒微小单薄的砂砾,甚至于随波逐流却又无处不在的一个质点。
任何人都无法认清自己,遑论理解别人?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现在,遑论预言未来?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没有什么真道理,宇宙变幻无常。他想要去爱一个人,用一场战斗结束一个战斗的时代,寻求永恒的和平与生命,让世界上再没有悲剧。
☆、第57章 回程·壹
众人各有各的伤,在野外休整了两日。
陈铬与北辰并排坐着,各自嘴里叼着根细树枝,大量远处的李星阑。
他席地而坐,左右小腿相错,双手放于膝上,背脊直挺,是个十分标准的军姿。然而那闭目养神的情态,却透出一种禅修的意味。尤其是当朝阳初升,金白的光线从他身后散开,细碎的额发与鬓角仿佛带着点点星光。
北辰咬碎了树枝,“咔哒”一声脆响,两截枝条落地:“神神叨叨。”
陈铬学着北辰的模样,一下咬断树枝,却只觉得满嘴苦涩,“呸呸呸”直吐苦水:“不懂别乱讲,人家是在打坐回蓝。”
北辰撇撇嘴,不想跟他计较。
陈铬却并不是在说笑,因为他分明看见,李星阑的周身有数十道极幽微的蓝色光线,它们带着呼吸的律动,环绕着他温柔旋转。
他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将空气中游离着的粒子们聚集起来,修补自己的灵魂。就像无数玄幻修真里描述的那样,感受天地万物,吐故纳新。
反正在陈铬看来,李星阑在两天之内奇迹般地完全恢复,甚至跟以前相比,看起来更加健康。
反倒是皮糙肉厚的北辰,陈铬总觉得他太不懂得保养,只得自己在森林里寻寻觅觅,找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给他贴上。弄得这个近两米高的大妖怪,从脚底板绿到天灵盖,像是换了个打怪掉落的迷彩涂装。
此外陈铬还发现,狐狸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害。但他毕竟不是人类,而且在这样的时代,人命轻如鸿毛,两千年后的道德观实在像是空中楼阁,只能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经历了一场不自量力的恶战,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每晚均是陈铬守夜,实在无聊,他便把北辰捶醒,详细询问关于苍崖草的事情。而后心中忐忑了一天,坐立不安,最后终于翻个身,从树杈上掉了下去。
李星阑睁开双眼,不问也知道陈铬的想法。
陈铬与他视线相撞,只觉得这双迷人的眼睛已经由漆黑的深潭,变为了沉静的海洋。
李星阑笑了笑,轻生问:“你觉得我变了?”
陈铬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角,一阵尘土飞扬:“有点吧,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联系。我昏迷的时候,你进入了我的内心深处,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你来过,而且还没离开。”
李星阑眉峰微蹙,道:“我这几天都在想,或许是因为那只金雁身上的病毒与蛊虫太多了,它们恰好构成了某种有机体,产生出十分原始的集体意识,当这个有机体无法夺取你的*时,便转而入侵你的灵魂,试图从这个渠道来感染感染你。毕竟,腐化只是结果,占有才是目的。这个过程反应在你的意识上,就是内心最薄弱的防线受到攻击。”
陈铬转着蚊香眼,完全不明白这一大段话,跟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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