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学出个什么啊。”杭素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先把中学考上再说。”
“话不能这么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儿,那些文工团的孩子多出息。”蔡姨搭腔,她鞋底纳得飞快,“沛澜不也在宣传队学画儿么?我记得有个陈老师,上海舞蹈学校毕业的。”
杭秋泽睁大了眼睛。
“得了吧。”沈沛澜妈妈嗤道,“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胡老师上次遇到我还说了,说他心思不在。”
“我好好学了。”沈沛澜从屋后出来,带着他那只白色口罩,太阳大,他就穿了一件黑色开司米毛衣,里面露出一截白衬衫的领子,手里还举着锅铲,“胡老师自己要进行政治运动,没空管我。”
“那你也不能懈怠,有个一技之长,下乡插队也不会辛苦。”沈沛澜妈妈拍拍他,又转头对杭秋泽道,“秋泽你也去学学小提琴吧,这琴这么好,放这儿可惜了。”
沈沛澜上去拨了拨琴弦,琴弦铮然而响,“嗯,音色挺好,你要是去学,将来上了县中,说不定就能进一个宣传队了。”
杭秋泽仍然在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实话,他对提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甚至这么些天都没有想过搬出来试着拉一拉,但他还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沈沛澜笑了,对杭素学道,“叔叔,那我改明儿去宣传队的时候,跟陈老师说说?”
提琴散发着油亮的光,杭素学看了眼,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就好好学。”
杭秋泽话还是不多,眯眼看午后的阳光,只轻轻点了点头,做贼一样抱起晒了不到一刻钟的提琴,又跑回房间藏了起来,像是藏了什么龌龊的心思。
那个年代,三斤水果糖,一袋水果就能换来一个老师,陈老师是个老头子,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头,只知道他年轻时呆过大城市,后来革命开始,他被□□,□□完就被分配到这样一个小乡镇上当个教师。
自此前途尽毁,但老头子乐观,会跳那种黑皮鞋燕尾服的交际舞,会听着收音机学广播,又极其喜欢好学的孩子。
杭秋泽被送去教师大院的第一天,老头子躺在藤椅上,严肃道,“你想学好小提琴吗?”
他不假思索,“我想进中学的宣传队。”
陈老头睁大了眼,“有志气,好。”
杭秋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顺利的拜入他门下。
学一样东西不容易,要学好更不容易,开始一个星期,每天都是放学后跑到那个教师大院,不断的纠正姿势,摆正位置,然后拉出一个杀猪一样的音节,接着又是陈老头永无止尽的教训。
“头向左偏,面对琴弦......不是让你往左歪!那是肩托不是靠枕!”
杭秋泽咬着牙,一声不吭,继续调整着位置,小心翼翼地在弦上拉出一个颤音,陈老头端着茶缸子,眯了眯眼,继续拨弄着他手的位置。
陈老头对他很好,所以他也学的很努力。
一个月后,他终于学会了怎么磕磕巴巴地在小提琴上拉出一首《圣母颂》,梅芬拉琴的时候,总是轻松到陶醉,像是可以自如掌控那个棕色的物件一样,杭秋泽掌控得很吃力,很辛苦。
一年后,他已经能够完整的拉出卡农。
两年后,他已经可以像梅芬一样,把提琴玩弄于股掌之间,眉眼也霎时长开了一样,越来越有梅芬的影子,面孔秀气雅致,有着男孩子不该有的漂亮。
这让杭素学也越来越后怕,但同时他又舒了一口气,因为性格上,杭秋泽依旧是个闷葫芦,除了去学校,拉琴,搞搞政治活动,他很少说话,也就只有面对报社大院的人才稍微有点笑颜——这和梅芬完全不同,梅芬喜欢交际,蝴蝶一样四处乱飞。
☆、004
1976年11月,日头偏西,一曲终了,杭秋泽长舒一口以气,把琴擦拭干净,放进琴盒子,等待着陈老头的点评。
他拉的是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也是小提琴盒子里一沓已经泛黄的乐谱之一。
沈沛澜站在房间门槛外,挎着黑色的背包,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眼镜儿,个子已经到了180,彼时,沈沛澜已经是高中二年学生,即将毕业。
陈老头盖着一张薄毯子,闭着眼,指节有规律地敲着那只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刺刺啦啦”传来了几声标准的普通话,杭秋泽敲敲回头,冲门口一笑,沈沛澜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很显然把小提琴曲全部听了进去。
“你们赶上好时候啦!”陈老头一拍收音机,咧嘴笑了,他老了,不过两年,头发就秃了一半,长出了白星儿,气势却依旧不减,“收音机说了,马上恢复高考!咱这儿又要出大学生了,沛澜,你说是不是啊?”
陈老头早已经习惯沈沛澜两年间“门神”一样接杭秋泽回报社的大院,也知道沈沛澜的成绩一直拔尖,□□结束,无疑是给这些孩子一个光明的出路。
“是啊。”沈沛澜笑得腼腆,“我准备参加高考了,秋泽还有两年也该准备了。”
“这小子学提琴着实是个怪才,听说妈妈也是文工团的提琴好手,考个音乐学院怎么样?”陈老头自顾自说着,“流浪者之歌,大气磅礴。”
“音乐学院不一定要我。“杭秋泽默默地合上盒子,他不是很想去音乐学院,进宣传队那一年,沈沛澜刚巧毕业,两人连个照面都没能打上,如果不是沈沛澜风雨无阻地在教师大院等他回家,说不定,他连提琴也早已放弃
喜欢待昔时请大家收藏:(m.csanma.com),bl文库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