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日日相伴身侧的岳凌兮也没见过楚襄这副模样,不由得自睫下多觑了几眼。
事情总归要解决,向来敢为人先的御史长陈其真上前一步道:“陛下,鄂江大坝乃是工部侍郎方文朔一手督办,如今竣工不到两年就出事了,下游三城尽成泽国,死伤已过千人,他必须要为此事负全部责任!”
被点名的方文朔就跪在后方,身躯微微一震,却没有为自己申辩。
裴元舒沉吟须臾,出列道:“陛下,臣认为追责之事可以暂时先放下,幽州受灾严重,须尽快研究出救援方针,否则恐有生疫之虞。”
盛夏燥热,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再加上水源不洁和虫鼠出没,极易滋生疫病,到时就不仅仅是治水的问题了,恐怕会酿成一场前所未有的灾祸。在场的数位大臣都明白这个道理,一时涌现许多赞同的声音,但御史台的两个人咬着方文朔失职一事死不松口,工部尚书黎瑞也主动跪地请罪。
“启禀陛下,鄂江大坝从设计图纸到购材施工确实都经过了工部的层层审查,现在出了问题,臣责无旁贷,还请陛下降罪!”
闻言,岳凌兮的目光轻微一闪。
这话听起来像是因为他无法招架咄咄逼人的御史从而被迫说出来的,但细细品去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岳凌兮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继续听着他们的发言。
“陛下,臣觉得大坝开裂之事尚未经过详细调查,到底是人为的过失还是天灾所致都无法确定,不如先让工部的二位大人联合营造司的水利工匠整合出一套临时修缮方案,缓解了灾情再说。”
陈其真向来看不惯纪桐的中庸之道,听闻此言更是丝毫不留情面地驳斥道:“若真是工部的问题,上一个大坝都垮了,谁还敢再用他们的方案?”
“你——”
“都给朕住口!”
几番争执下来,殿内的火药味顿浓了起来,楚襄冷冷一喝,霎时都安静了。他的视线缓缓梭巡了一圈,最后停在方文朔身上,幽邃的瞳孔偶有火星溅出,瞬间又沉如深渊,晦暗得看不见尽头,教人胆寒。
“方文朔,朕当初同你说过,鄂江大坝关系着万民福祉,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问题,你是怎么回答朕的?”
方文朔脊骨一颤,僵硬地伏在地上答道:“臣说……只要能让鄂江大坝屹立不倒,即便用自身血肉去浇灌亦无怨言。”
“好,亏你还记得,既然如此,现在以身殉坝也为时不晚。”楚襄目光渐寒,一声令下,再无皇恩可言,“来人,将他押去刑部大牢,等候处置!”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裴昭刚要为方文朔求情,却被自个儿亲爹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帮方文朔说句话,包括他的顶头上司黎瑞,而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被闻声而入的禁军拖了出去,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像是丢了魂。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
裴元舒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在来之前对幽州现在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整合,请您过目。”
到底是三朝老臣,行事作风比其他人要周到且稳健许多,岳凌兮把东西捧到楚襄面前之后他的脸色明显好转,只细览了片刻,然后开始跟各部的人探讨具体救灾方案。
由于情况严重,一谈就谈到了凌晨。
离开玄清宫的时候几位臣子都是一脸肃容,随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各部下达了最新指令,只为赶在灾情变得更严重之前力挽狂澜,未过多时,第一批救援物资到达京畿大营,由骁骑兵护送前往幽州,即将破晓的京郡骤然响起了层出不绝的马蹄声。
大殿之内,楚襄靠在龙椅上久久未动,似是倦极。
幽州地势崎岖,群山环抱,挟鄂江于陡峡峭壁之间,下游足足有十八道回龙弯,如今三城已经沦陷,若是不能把这场来势汹汹的洪水阻挡在下一个弯道前,恐怕连临安郡都要遭难,思及此,他准备把临安郡的城防图再研究一遍,刚直起身子,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他急忙撑住案台稳下了身形。
边上的岳凌兮见状亦是微微一惊,伸手去扶他,却感觉到衣料下不同寻常的高温,她想也未想,踮起脚就去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陛下,您发烧了。”
岳凌兮蹙眉,扭头就让书凝去请太医,又跑到隔壁拿了条软丝巾,把碎冰块一点点装到里面,楚襄看着她来回乱蹿,在经过身旁的时候蓦然扬手把她拽进了怀里,她猝不及防,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调整好坐姿之后就把手里的冰袋敷在了他额头上。
他不说话,她就一直这么举着。
“朕没事。”
楚襄抽出冰袋扔到了一边,又把她那双冻得发白的手放进掌心搓揉着,她挣脱不开,只好细声劝道:“陛下一宿未睡,回床上躺一会儿可好?等太医来看过,我把药熬好了再叫您起来喝。”
他杵着不动,凝目瞧了她片刻忽然问道:“刚才可有吓着你?”
虽然常在她面前召见臣子,却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
岳凌兮听他声音有些嘶哑,只想让他赶快去歇息,于是连珠炮似地滚出一串话:“陛下说的可是处置方大人的时候?如果我没猜错,陛下二话不说就治了他的罪不是因为薄情寡恩,而是为了护他性命,既如此,又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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