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的眼皮跳得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他所担心的是那些不安稳的后生,解放前就是因为没饭吃,有人当了土匪抢杆子;当然也有饿得有出息的,到奶头山郝堂投了新四军,后来成了功臣。
二爷的担心果然应验了。忍不住的人悄然上路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省际公路上,扒上调运粮食西去申州的汽车或拖拉机,从车上掀下粮包。
公路还是日寇入侵那年铺的石子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加上坡度又大,车在路上本来就跑不起来,加上国家号召多快好省大跃进,一部汽车或拖拉机一般都带两个甚至三个拖斗儿,遇到四分哨这样的大坡就像老牛翻山一样,吭吭哧哧半天上不去。年轻人扒车掀粮包很容易就能得手,手脚利索的三下五除二就能掀下好几包,可是跳下车一看,粮包早没影儿了。原来车上掀包的没有车下抢包的人多,粮包早已成为别人的战利品。扒车的人只好再等机会下手,再下手就把满车粮食全部撸光了。事情就闹大了。
二爷不能不出面了。
他抓住一个本家侄子,把人吊到自家那棵唯一没遭剥皮依然鲜花艳艳的老桃树上。
一看二爷真的动了家法,那些干过扒车掀包勾当的人自然都躲得远远的,不相干的人轻易也不敢上前说情。
稀泥总得有人碴。周姑好歹是陶家的姑爷,二爷脾气再大也不便发到姑爷头上,这场面该着他出面说话了。如果连周姑这样的亲戚都不说话,那就等于都在看陶家的笑话了。
周姑就劝:二爷你就饶他这一回吧,我看不是饿得没办法,他也不得伸这个头儿。
二爷也不理茬儿。
幺爷愤愤地说:周姑咋说的?你这话我就懒得听,不会打圆场你就把嘴闭上,你咋能说是他伸的头儿。我看说不定又是你周家老塘儿那个贼窝子伸的头儿,咱桃花湾不过是小秃儿跟着月亮走,多少借点光。
楝儿不懂姥爷是在动家法,只觉得瞎幺姥爷说的话很好玩儿,接茬就唱了一曲儿: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月亮背笆篓。
唱得周姑也一时无语,幺爷眼白儿一白一白的,二爷看众人都眼泪汪汪的,赶紧把脸迈到一边儿。
吊了小半晌,湾儿里人都怕了,怕吊出人命来,都来求二爷放人。二爷心里也寒,但是他不敢松口。大伙儿又赶紧劝那后生,叫他给二爷讨个饶,他也不讨饶。
忽然见他发狠说:兊趼铮吊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咱把丑话说到前头,我死了连个蚂蚁都不算,我全家可得二爷你养活。不养活,你就把我全家都吊死!
二爷怔了一下,也不跟他理论,自叹一声:饥饿起盗心哪!众人赶紧就把那侄子放了。
二爷算是默许了侄子,默许了乡党。
生逢一个不寻常的年月,死也罢活也罢偷也罢抢也罢,既然连二爷都管不了,人们也就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了。
二爷自己一家却坐以待毙。
他不许自己家人上路,可怜就坑了自己的女儿陶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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