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前两天，椿儿再次踏上北上讨粮之路。还是下午那趟客车，夜晚下车后，北风凛冽，大雪飘飘，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下车向西没走多远他就迷路了，一连扒开几个大雪覆盖的土堆，居然都是坟墓，哪里还有什么薯窖。雪越下越凶，天越来越白，眼前的坟墓越来越高大突兀。椿儿虽然在学校受过一些无神论教育，眼前的情景终归让他有些发怵。他赶紧避到一个草棚子里，拽下一把麦草点燃起来，借火壮胆，也暖和暖和身子。
火光闪耀，映衬着大雪飘飘的夜空。椿儿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火的温度，反倒觉得整个天地宇宙寒光闪闪，飘忽不定，仿佛一个鬼蜮的世界，浑身上下由内而外一阵阵战栗。不一会儿，忽然听到鬼叫的声音，几个白色的影子一哄而来，冲进自己栖身的草棚。
这地方也开始抓流窜犯了，椿儿被夜间巡逻的民兵逮个正着。他们没收了椿儿裤腰上缠着的布袋，把他带到附近的大队部。大队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各种奖旗，支部书记是位青年妇女，民兵里有人喊他郝大姐。她朝椿儿打量了一番，看他身上单薄，就指着炉子让他坐到旁边烤火。椿儿看这郝支书态度还算和蔼，心想但愿人如其姓，让自己遇上一个好（郝）大姐吧。椿儿就向她解释说，我不是流窜犯，是在校的中学生。
郝支书听椿儿说自己是中学生，瞅着他小小的个头儿，有些怀疑。在他们那里，像椿儿这样个头儿的孩子，是不可能上中学的。有一人就让椿儿写字给他们看。椿儿从上衣兜儿里抽出红蓝铅笔，用嘴哈哈气把红铅芯哈湿，随手在自己的手巴掌上写出“申县钟山铺公社中学”九个红字。大家轮流看着，啧啧称赞，就说这娃了不起，感叹这娃小不点点儿怪可怜的。郝支书安排大家回家睡觉，她自己和上级派来的一个女工作队员留下值班。她拿出两个夜晚巡逻加餐的馒头，放在炉子上烤热了，使劲儿吹了吹表皮的浮灰，就递给椿儿吃。她让工作队员单睡一床，就对椿儿讲恁就睡俺脚头吧，没啥关系，恁也就跟俺小弟儿一般大。椿儿高低不敢睡，她就只好请工作队员回去，留下自己一人值班，她和椿儿各睡各的床。
椿儿就在床上靠墙干坐着。经过白天黑夜一整天的冻饿和恐惧，此刻他实在是疲惫极了，就迷迷糊糊地在郝支书旁边的床上睡了一场好觉。
第二天早上，椿儿被领进大队食堂，饱餐了一顿白馍加面汤，简直等于过了一个大年。郝支书还告诉椿儿，如果他愿意留下，就在收容站帮忙，将来到大队粉条加工厂当会计。椿儿感觉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太阳打西出，没敢答应也没干不答应。正好到了下午，郝支书又改口对椿儿说，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是早点回去上学为好。椿儿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
吃过午饭，雪过天晴。郝支书把椿儿的布袋装满红薯，亲自推着自行车，踏着积雪和泥水，一直把椿儿送到车站。她还为椿儿买了车票，送了椿儿五毛钱，让他在车上买吃的。一直等到看着椿儿上了车，她才转身离开。椿儿的眼里有些湿，想喊她一声郝大姐，却迟疑了一下没喊出。
椿儿赶回家没误过小年。正好那一天又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节大寒日，大寒一过，转眼就要打春了。公社已经开始向各大队、生产队发口粮了。高音喇叭依然嘹亮，还是《社员都是向阳花》那悠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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