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柳初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他的左腿还是有点瘸,黑布鞋在地上踏的一脚深一脚浅,从侧面看去他的身形很薄,像一张纸,蓝布衫飘飘摆摆,总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冲到莫青荷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重复道:“青荷,给了我吧。”
师兄的激动让莫青荷更加迷茫,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推诿道:“师兄,咱们不是说好的么,好好唱戏,不提那件事……”
莫柳初的眼睛燃烧着病态的热切,听完这句话,像一盆火炭被泼了一瓢冷水,“滋”的一声熄灭了。
莫青荷不知道师兄是为妒忌发了狂,他觉得莫柳初今天格外陌生,从前他越看柳初越是尊敬喜爱,他甚至认为师兄像胡适先生,瘦削,清朗,从斯文里透出一丝男儿的硬气。
他一直将师兄视作庇护者和引路人,莫青荷想,他能跟沈培楠做,能放下廉耻对他求欢,是因为心里存了一个目的,但他却不能草率的给了莫柳初,否则不也成了买卖关系了么?
对莫柳初的崇拜是他心里的救赎,即便做过再脏的事,这副身子也还是自己的。何况他总觉得他和柳初没到那份上,这件事总是要心甘情愿,情不自禁才对,感情欠着一分,他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师兄。
他这么想着,口气就硬了起来,对莫柳初说:“我不愿意。”
莫柳初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他仿佛看见一条鸿沟,将斗室灰蓬蓬的空气一分两半,一半是华服的青荷,一半是俭朴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这两年你越来越不听话,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翅膀长硬了,开始嫌弃师兄了。”
莫柳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顾不得烫嘴,一仰脖灌了下去,从口腔到胃袋都火辣辣的,他抬起眼睛望着莫青荷,刻薄道:“你也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姓沈的拿你不过当个物件,你别用错了真心。”
莫青荷的嘴唇抖了起来,一股热流在他腔子里冲来冲去,快要控制不住,他死死握着手里的黑檀木茶针,道:“从见面到现在,你没问一句我伤的重不重,在那活阎王手里受了多少委屈,你怪我偏心他,我倒想问问师兄眼里还有没有莫青荷!”
“再说下去也无益,师兄的教诲我记住了,你脚伤还没好,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莫柳初与他对视良久,终究没再说话,跺了跺脚,大步朝外走去。
莫青荷见他竟真的走了,急的站起来喊了一声师兄便想追,匆忙间衣袖把半盏茶扫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茶叶渣和碎瓷片砸在脚边,鞋面被溅上一片水珠子,只这一分钟的停顿,莫柳初已经到了门口。
门闩拉开的一瞬间,灰暗的屋子被门外倾泻进来的阳光充满了,一地碎瓷片锋利清亮,莫青荷颓然的陷在太师椅里,看着莫柳初越来越远的背影,肩膀宽宽的,人薄薄的,挺拔的像一柄剑,刷的一下把他割了个心神俱裂。
他不怕沈培楠看不起,沈培楠再轻贱他,他也能好脾气的弯着眉眼叫将军,莫柳初不行,莫柳初是住在他心里最干净的角落的人,青荷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肘弯里,他觉得阳光太亮了,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莫柳初一走,莫青荷就开始后悔了,从小到大他没有这么顶撞过师兄,师兄也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想来想去这一次争吵竟是为了那沈培楠。莫青荷越想越不甘心,眼巴巴地等柳初回来,谁知过了许久,窗外除了风吹过槐树的响动,再没了声音。
从四合院中走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了,院子里一道短粉墙,霞光从墙头一列盖着琉璃瓦的槟榔眼里漏下来,如厚重的金沙把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莫青荷锁上房门,四下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连续数月没回过家了,他在附近的小摊喝了一碗酸梅汤消暑,又去西餐社定了一盒蛋糕,用细绳子捆着拎在手里,算为了消失半天给沈培楠赔罪。
坐着黄包车回家的一路他始终浑浑噩噩,他想去莫柳初的寓所求和,又怕耽误太久回家将军训斥,两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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