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性子内敛,跟少年意气热血冲动扯不上半分关系。凡事都在心里有个算计,更与那藏不住话的人迥异。
“这般兵荒马乱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苏敛安苦笑几下,“你也莫再地底训斥你那儿子,说到底,当年的事还是咱俩错的多。你们本就关系不睦,再分辨只怕关系更加疏分。若是我当年真的认真去劝,也不至寒了孩子的心。他恨他怨,说到底也是咱们的错。即便他同眼下的事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你也收收那火爆脾气。”
苏敛安承认那个继承大统的孩子错处甚多,忤逆父皇屠戮手足,当年才继位的先帝比临终前更疯上几分。故而就算是他建功立业为南夏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顾棱谨慎着不曾提过立他为储君。
先帝不是长子,虽是嫡子前头也两个哥哥。顾棱久久不提立储之事,为免有人心神活泛。
最后整整十个皇子,只活下了先帝和他最疼爱的幼弟。
争了的自是了断干净,没争的也没逃过颈上一刀。登基之初血流成河,皇亲宗族功臣勋贵的人头纷纷落地,整个落华血染一般。
苏敛安那时已经在白蘋安家落户,先帝放他一条性命,却没放过他余下的人生。
他没来白蘋,只是让人给他寄了一个名单。
名单上写满了战死的人名,有的士兵实在是籍籍无名,便用一条横线来代替。
触目惊心。
苏敛安仿佛看见那被人算计没能救下自己知己一命的青年冲到面前,质问他当初的初心为何。
“自然是为了一方百姓和乐,避免无辜的人枉死。”正值盛年的苏敛安端眉正面,“世子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和乐?苏敛安,你说的好大道理。”青年怒气冲冲的脸扭曲,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是,父王一统南夏,你就帮他。苏敛安,我记得你祖上是西华人吧?怎么帮着外人对付家里人呢?”
“先贤不拘于一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臣欲效仿先贤,自然不能只将目光困在一国之地。南夏自成一体,百余年前亦是一个独立国家。东辰西华皆不曾将南夏人当成本国人来看,自然是独自立国的好。”苏敛安抬起眼,无奈地说,“世子,臣知道您伤心。但是这是为了……”
“我呸!”青年登时急了眼,“我同他打了十年对了十年,我如何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苏敛安,他可有擅杀南夏百姓一人?他可有擅杀俘虏一人?他所作所为皆合正道,他是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
“先前我落于他手,他本可一杀了之。可他没有,他待我如座上宾,顶着使臣的问责维护我。”青年声音越发轻柔,“你知他同我说什么?他说他改变不了南夏人在西华人眼里的地位,所以他不杀我。现在朝中已经有了议和的声音,想必最后定会同意将南夏割出。毕竟此地经年起义难以治理,朝廷也为此头疼。”
“他同我说再等等,这期间减少冲突避免百姓流血伤亡。等旨意到了,他自会带兵回去。”青年的眼圈发红,“他说等将来两国建了邦交,他自会寻个差事来南夏。这十年争斗从未停息,我们还未好好喝过一次酒。”
“最后他就等来了你们!”
“他救我一命,你们便用我的名头将他诓来围杀。”青年浑身发抖,生生掰碎一块桌角,“他满心欢喜来赴宴,最后等来了一阵箭雨。那般光风霁月的人,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们还想瞒我,若不是十弟哭着来寻我,我还不知道你们做了这等龌龊的事。”
“苏敛安,”青年逼近,一双眼亮得惊人,“这就是你的先贤干出的事?说什么为了天下百姓,苏敛安,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为了青史留名!”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闪电过后,雷霆震耳欲聋。倾盆大雨浇了满地的泥浆,庭院中芭蕉叶作响。
青年像是被雷声劈回了神智,他后退几步,再开口声音已经镇定如初:
“你,父王,偷了我印信的妻子,瞒着我的属下,冷眼旁观的众人。”
“我不会放过,我谁都不会放过。”
往事不必再提,现在除了一个苏敛安,剩下的人都已作古。只留下当年那堆烂摊子,引发的无穷后患。
谁对谁错?
苏敛安他们不信任和他们敌对十多年的西华,一心想着早些结束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纵然手段见不得光,可效果显著。不到三月西华军队就退出霞岭关,倘同西华议和,可有这般迅速?
战争越早结束越好,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谁论得清这个理?
“我不理官场的种种,一心教书,反倒让自己的名头更响。”苏敛安低着声,“每次有人恭恭敬敬地喊我先生,我总会想,我配么?我何德何能?年轻时一心想学着先贤,却不曾想过哪里有先贤像我这般?他们周游列国是为了止住战乱,造化百姓。我倒好,挑起战争还沾沾自喜,自认为心怀天下。”
“瞧我这记性,”苏敛安拍了拍脑袋,“多少年的往事还说个不停,今日哪里是来同你絮叨这个的。”
他想起睡着的顾景,想起顾景攥着他时手上的力道。
“谁也做不得好人,谁也做不得好人。”苏敛安叹了两声,年轻时的狠厉涌了上来。他拄着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顾景不想伤白佑澜,他明白。他对这段感情珍惜的紧,苏敛安更明白。
能让顾景心扭成一团还舍不得责怪一声的人。
翁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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