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又一次来到久违了数十年的波澜壮阔的城门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
许多年之后,还是能够回忆起许多年之前的。
住持说过的,红尘易逝,看过不如醉过。
第一次来到古刹是在清晨,雾气笼罩着幽暗的峡谷,远处的山脊如同我的眼前
一样模糊不清。萦绕着我的周身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现在,而在于这些过去......
不愿意去回想依旧是一年之前的历历在目,北国的寒冬夹杂着无可忍耐的撕裂的碎雪,
连同那惊慌失措的消息,传遍了皇城。
在幽冷的闪耀着死亡的刀光剑影之间,裹挟着凛冽的寒风,逃出了那是非之地。
半载流浪奔波,人间苦暖,又有着永无穷尽的追兵,不止一次对自己说,也许生来,
就是罪过。
闻说此山有泠花异草,但却连半点绿色都在一片苍茫之中消散不知何处。偶尔的鸟鸣
在幽谷山涧之间低低的回响。
脚下一滑,在氤氲之间感到一只枯瘦的手攥紧了我,住持笑吟吟地从白色一片
之间走出。
所谓的古刹,只不过是山腰一座再也不能小的破旧亭台。没有来历,没有名号,
就像那所谓的住持一样,我是他唯一的门客。
住持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何而来,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过去。
我问住持,为何不把亭修在山巅,而却甘愿寄居于一隅。
住持说,然而你若在山巅,那就无法再欣赏山巅的景色了啊。
住持说的不错。
每当朝日欲喷薄欲出,天际的一片暗调的紫色将整个山峰笼罩在繁星依存的黑
夜中,当山涧已然折射出夹杂着淡粉色的金黄,依旧一片暗色的深蓝色的寒林
如同朝圣的信徒,伫立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当山巅被光吞没的一刹,繁星隐
退,炫目的紫红色的金光洒满了整个山谷。
那真是世间最绮丽壮观的景色。
每日,住持都会与我在亭中对饮,水是山中涧泉,脚下便是一片葱葱。
住持说,他今生从未碰过的,那便是酒,书,和女人。
住持说酒只不过是暂时的忘却这个尘世罢了,既然没有办法逃避,为何不直面
宿命而却要暂时的美好来反衬苦的透彻?在漫长的苦痛之中依旧踽踽前行,只是因为有一个信念在支撑,就是相信美好的时光的到来。这个人生的终极谎言是无限远的,因为自身的**渴求是无法被真正满足的,而所谓真正让自己没有对于生存意义的追寻,只有是相信另一种信念而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就是自己为自己找到了生存的理由,或是在老去之时才终究明白,自己行将离开,了无挂念。不如在永恒的苦痛里,也就忘却了什么是苦痛。
神奇的是,住持只有喝了涧中之水,才会开始感喟山中的,世中的一切。
好像我们从未谋面。
就好像一切都像从前。
有一次我和住持说,若你把我给了当朝君主,你我都可以衣食无忧。
住持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主持说活得长久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当短暂的快乐失去,又将继续不愿开始的生命,种种责任,情感,都是为了系紧那一条生存的纽带。被自己的生命而奴役。敢于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是可敬的,但又是可悲的,为了那短暂的快乐而不屈地寻找着各种方法来捆绑自己立足于这个世界,这就是人所做的。所以这些行为被认为是对不起自己。这只不过是另外一种解脱罢了。
他们不愿意,或者说没有找到也不愿去寻找生存的意义,而有勇气去挣脱死亡的禁锢,而无知而懦弱的批判者却自以为是地诉说着对于生命的不尊重。因为他们早已沦为匍匐在生命脚下的虫豸,用看似宏伟的辞藻伪装着生命的黑暗的现实。
与其是热爱生命,不如是热爱为生命而存在的理由。珍惜,创造最大化的快乐,就是所谓的乐观。活着,既然没有勇气选择逃避,只有选择接受。接受生命是沉痛的这一个现实,然后努力把一切都转化为可以使自己更加有理由活下去的现实。我想住持就算知道我就是十二道禁令追捕的当朝君主的弟弟,他还是只会淡淡一笑的。
住持说,以天为衣,大地为食,其他一切都只不过是把你自身留在浮云之中的羁
绊。
我离开了如此多年,还是有人没有能够放下羁绊,我也同样没有能够。
住持说,纵使在山巅,你也不能够调度万物,他们跟随着朝阳,跟随着季节,更
跟随着内心。
那如何不去成为太阳,带来永恒的光明?
因为那只存在于幻想,因为那只是每个人寄托的希望,就像昼夜交替之际的一瞬
反射的光芒,虽然只有一瞬,但是足以能够支撑人活下去,为那不可能实现的目
标穷尽一生去尝试。
住持说,书籍就是让所有人认为他们的生存是理所应当的,然后心甘情愿地成为
那星尘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在那浩瀚的银河之中,却永远也不能够看清,自己真
正的模样。
是啊,不知道内心的抉择,也不会想要去知道这一切。
住持说,因为那都是轮回宿命,既然你选择如此,也只能够如此。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古刹。
在深涧之巅,望着谷底深不可测的湍急水流。
向着未知迷茫的前方,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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