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回荡在内殿里,精灵们沉醉其中。
他弹奏着,飞快地抽动音栓调节发音,两只手在五排键盘上下游动,让节奏慢下来,以宁和的钢琴音节作为过渡,又加入了风笛浑圆轻柔的音色,把小提琴的音色换成中提琴,稍显丰满和厚实,还有一点时隐时现的,琵琶崩裂一般的弦音。
这是他见过的索拉森林的夜晚,月辉、星辰、细微的风,夜行动物柔软的脚步,宁静中蓄势待发的危险暗影。但主旨依然是宁静的,这宁静愈来愈平和,在夜晚的最后,钢琴和小提琴中,阳光和月辉交错。
文卿露出一丝微笑。
他骤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更换踏板,因为他行走于阳光下的森林,感受到它的丰富和浩大。
五颜六色的花和植物,酣睡或捕食的动物,嘈杂纷乱的鸟类的鸣叫,他不再追求乐曲中的和谐,想象他仔细倾听过的所有叫声,它们如同纸张撕裂、玻璃破碎、刮黑板、清脆的水声、沉闷的钟鸣、雷鸣般的咆哮、泉水的涌动,丰富多彩,饱满充沛,生机勃勃——
他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因为森林是如此宏伟和辉煌,他为此喋喋不休,但这一切都并非放任自流,尽管所有弹跳、颤音、旋律都毫无纪律,但音节却都在钢琴主调的统治之下,所有无序都变成了分明的层次和丰满的主旨,正如同森林统一协调了他的所见和所闻reads;。
琴键、音栓和踏板就是他的工具,而音乐就是他本身。
他跟随灵感的迸发和变化,为不受控制的感情心潮澎湃,为自己的眩晕神魂颠倒。
他看到的绝不是森林的本来面目,他从不模仿他眼中看见的,如果实在非要说类似的话,不若说森林在模仿他——他所展现的从来都是不明确的那些东西。
手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音栓、踏板的操作都快得看不见残影。他感受到自己词不达意,乃至于他就是在胡言乱语,那些音符不是他自己的,所有思想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借由精灵王的美表达了更高的自我。
一切音符都远超现状。
要展示的东西被无限放大,然而他自己却隐藏起来,甚至毫无踪迹。
可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
大音希声。
他全然受激情所控,一切都有些粗糙,还有些乱,但这种淳朴和热情远远胜过最为高明的技巧,因为艺术追求圆满,但又厌恶圆满。
这乐曲还在巅峰之前,因而永远可以期待;已经接近完美,却丝毫没有圆满的意境。
在最后的乐章里文卿慢了下来,但那不意味着感情消减。他只是忽然清醒过来,震撼于那偶发的灵感,明白就算在很久之后,他也再不能弹奏出这样的音乐了。
旋律回归平和,一切旧的秩序都重新建立,所有乐声都出场,所有乐声都延缓拖长,这本该更加手忙脚乱,然而实际上,这最后的乐曲却因为渐渐成熟而变得游刃有余。
长号的呜咽是最后的叹息。
他离开管风琴,踉跄着后退,还沉浸在余韵中的精灵们默默凝视他,须臾之后,内殿中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掌声。
世上再没有人能有此殊荣了,从前没有,往后也没有,世上最骄傲的种族也臣服在乐曲之下。
但文卿并不为此欣喜。
音乐的快乐和激昂从他的心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感。
他几乎出自痛苦的本能而检索自身,他还那么年轻,许多问题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出就提前得到了答案,他过早见识到了精灵王所展示出的完满,然而完满对于提升和突破都毫无益处。
那音乐和癫狂都不属于他,只是他过于敏感,从神的手里偷取到音符。
他深受某种折磨,并且知道自己将要一直承受下去。
高台上,精灵王轻轻问他:“它叫什么名字?”
“蒂恩托。”
文卿低声回道,失魂落魄。
但这一次精灵们安静地聆听着,没有一个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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