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们来此。你此刻尽可以唤入你的人,以谋逆的罪名,就地杀了我,我绝不会有半点的反抗,我说到做到。”
“但是——”
他的语气骤转,语调森然。
“倘若你不除去我,你便再无别的选择余地了。”
“你也不必死。和我娘亲曾受过的那些苦痛相比,若你轻易就死,你不觉得,未免太过便宜你自己了吗?”
他顿了一顿,沉默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终于,再度开口。
他说:“许多年前,你带着还很小的我,历了千辛万苦,去往天山接我的娘亲。在那条漫长雪道的尽头,天山脚下,有座名为金城的孤城。在那里,你曾答应过我,你将来一定会守好这个地方,即便它再遥远,再荒凉。”
“我不知你是否已经忘记了当年你曾说过的话,我却一直记着。如今就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你的归宿,就在那里。”
“当如何从这个世上消失,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放心,在你死了之后,这个天下,我会代你治理,群臣,我会驱用统御,万民,我会抚临牧之,那个仍苟活着的小朝廷,我亦会亲自将它灭掉。而你,则会以开国帝君、一代英主的身份,被史官载入青史。我也会在你的祭书之上,为你添加我所能想的到的最具褒扬的上谥——便如同从前,你曾对我娘亲做过的那样。”
他席地而坐,凝视着对面的那个男人。
“我等着你的选择。”
“或者,我死,你继续去做你的皇帝。”
“或者,你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如此,我娘亲的苦痛,才会彻底结束。”
……
四更,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那片夜色里,一道清瘦的少年的身影,从这座府邸的一扇小门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等候在暗影里的贴身随从忙牵马上前迎接。他看着他的坐骑,停了脚步,马儿便也在原地停顿着,转过头,用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少年一下便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马颈,将他的脸埋了上去,起先一动不动,片刻之后,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从后看去,似哭,又似在笑,却听不到他发出半点的声响,如此情景,瞧着实在有些诡异。
随从不敢惊扰,立在一旁,低头束手等待。好在很快,他的情绪便似平定了下来。他慢慢地松开了抱着马颈的手,摸了摸它的鬃毛,随即翻身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里,在上京宫中翘首等待了多日的慕扶兰,收到了一封来自河西的密信。
信是之前被她派去护送太子同行的梁团,以八百里加急发回来的。
慕扶兰还没有看完这封信,整个人便僵住了。
她应熙儿之求,让他出京接皇帝凯旋,算着时日,这几日原本应当已经踏上归程,但派出去的人,始终见不到皇帝班师回朝的踪迹,而河西那边,也已六七日没有新的消息送到了,寻常大臣或还浑然未觉,但在刘管等数名心腹大臣那里,已是引发疑虑,这两日,频频寻慕扶兰询问最新的消息进展。
慕扶兰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实则早也有了一种不安之感。总觉得在那千里之外,似是出了什么事,而她还不知道。
她没有想到,就在今日此刻,她终于等到了消息,而消息,竟是如此一个噩耗。
他没了?那个名叫谢长庚的男人,竟然没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以梁的身份,倘若不是确凿之事,他又怎么可能误传皇帝死讯?
他在密信中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获全胜,于前些时日预备班师回朝,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轻装巡边,不想在他结束返回途中,遭遇了一场夏日山洪爆发。
山洪来得毫无预警,当时犹如地动,山岳战栗,日月晦暗,洪流之下,道路瞬间崩塌摧灭,皇帝一行躲避不及,不幸被卷入流中,不见下落。众人全力秘密寻找,最后顺着洪水冲刷出来的水道,深入北境,寻至烉萌前。
多年之前,在皇帝还是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为报马河谷土人被袭之仇,曾带三百轻骑,追斩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北人于此。而今,北人避锐,早已西迁,这里不见半个敌人踪迹,这口泉湖,也归河西所有。
这是漠野中的一口活泉,千百年来,积水成湖,水深面阔,一望无际,据说湖底暗通地心。众人在湖里寻捞多日,最后寻到了皇帝当日所佩的一顶冠帽,除此,再无别的任何踪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所幸太子殿下虽还年少,处事却极是果决,有皇帝陛下之风。他及时出面,代替皇帝陛下抚定军心,安排各项事宜,又考虑到大局,从事发之日起,除少数随从近臣之外,这消息还在隐瞒之中,乃先传信递至宫中,由皇后予以最后定夺。
慕扶兰双眸圆睁,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血潮在她的耳里轰鸣,她的那一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西关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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