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刚过,夜风便有些凉意,廊下挂的绢灯已被当值太监熄了,黑沉沉地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牧槿正靠着廊柱发呆,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骇得差点惊叫出声,见了来人,压低声音骂道:“扮鬼吓人么!”
额尔德克拉了她离东厢窗户远些,轻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他两个,这算好了?”
“我能怎么说?主子心里自有主意。”牧槿不以为然。
额尔德克见四下无人,便揽了她的腰,笑道:“嘿,她果然是有成算的。今儿晚上什么日子,就叫王爷把新福晋给撂下了。啧,所谓打人不打脸,以后怕有得闹了。”
牧槿见他幸灾乐祸,在他胳膊上拧了一记,没好气地道:“什么‘她’?要称福晋!”
他讶然:“这没个说法,怎么叫就叫‘福晋’?”
牧槿答道:“王爷吩咐的。不然你跟王爷讨说法去。”
他哪会讨那没趣,也不再说话,笑吟吟地对她动手动脚。牧槿怕被人撞见,又抵不过他力气,知道正房无人,便推他避到抱厦间去,因上半夜还需当值,稍稍温存一番便分开了。
亥正已过,东厢的内室却还点着四个烛台,宽敞的炕床上,钱昭躺着,多铎趴着,各捧了一轴画,细细品赏。
多铎见她还在看那一幅,便将自己手上的递过去,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瞧瞧这些。”
钱昭瞥了他一眼,笑道:“你那些我刚才都看过了,粗制滥造而已,远远不如。”
“衣裳脱干净就是粗糙了?”他挨到她身边,腆着脸问。
她在他发亮的前额上拍了一记,道:“你就胡说吧!我问你,可知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多铎想了想,回道:“也不一定这府里原有的。刚进燕京诸王圈房的时候,阿济格和多尔衮都收拾了些没用的东西搬来我这里放。”琢磨了会又笑着说,“大约也没细看,要知道是这些宝贝,估摸着也不能都给了我。”
钱昭道:“什么宝贝?那几箱里,能有一两幅这般精致的就算不错了。”
多铎见她还在看,便凑过去,倒也看出些门道,只觉得画上衣冠尚算完整的男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之意,比那些赤条条的更让人观之心痒。
钱昭见他看得认真,指着画上女人的脸,道:“你看,额头、鼻尖与下颚处都施以亮白,衣纹绘得如此精细优美,唐寅便是这般笔法。不知是真迹还是仿作,即便是仿画,也算难得。”
“唐寅是谁?”他问。
钱昭知他对画一窍不通,便也不厌其烦地解释:“他是大明有名的才子,善诗词工书画,年轻时中过解元,不过却是因善画而闻名。”
“你见过他?”
她对着他叹口气,道:“他成化年生的,死了上百年了,哪里去见!”
多铎笑赞道:“画这样的图,这人果然不俗。”继而又问,“怎么看不出是原画还是仿图?”
钱昭道:“既无印鉴也无题跋,以我的眼力,只能看出像。我爹若在,可能……”
多铎从未听她主动提起家里人,忍不住问:“你爹在如何?”
她笑容一敛,回道:“不如何。”
他抱她在怀里,道:“这么说,老丈人比你还能耐。”
她沉吟半晌,方幽幽地道:“我爹比你大不了两岁。”侧头望他一眼又道,“看上去比你还年轻些。”
多铎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端看钱昭和她兄弟的相貌,就知道他那未曾谋面的便宜岳丈一定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嗯,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娘,他虽自觉长得不坏,但比她还是有不如,这么说她应该多生儿子。等这胎落地,便要她给他生几个俊小子,将来带出去往人前一站该多风光。
钱昭不知他心思早转到不相干的地方去了,见他脸色不佳,便道:“不早了,睡吧。”
他唤了内侍进来熄灭灯烛,搂她躺下。闭眼眯了一会儿,忽然道:“明儿让人把那箱子图分了,送到各院去。每屋都往柜子里搁几轴,不就是避火用的么。”
多铎做了一整晚奇怪的梦,梦中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邀他上了一艘画舫。画舫的舱房两侧都开了一溜窗户,窗外只看得见耀眼的水光,透明的窗纱在风中飘舞,艳阳斜照进来,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空荡荡的船舱正中只摆了一个棋盘,那人便邀他对弈。忽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倚在那人身边,侧头望着他笑。
然后,他便醒了,居然满头冷汗,转头看钱昭好端端地躺在身边,睡得十分安稳。他用手抹了把脸,起身趿了鞋子出了内室,向当值的小太监问:“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答:“回王爷话,刚过卯初。”
多铎怕吵着钱昭好眠,转去正房让冯千伺候他洗漱更衣。他算是新婚,有几天不用上衙门,今日早起倒是出人意料。不知为什么,那个梦让他有些毛骨悚然,浑身不对劲,于是去布库房跟侍卫们活动一番筋骨,出了身汗才觉好些。
清洁一番后回东厢寻钱昭一块儿早饭,哪知她还没起,见牧槿在轻手轻脚地收拾箱笼便问:“你主子最近都几时醒?”
牧槿答道:“回王爷,福晋近来醒得晚,有时过了辰正才起。”
“可是身上不好?”钱昭一向勤勉,早起晨读几乎从不间断,如此反常让他有些担心。
牧槿微微笑着轻道:“请王爷宽心,福晋因有孕在身才渴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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