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安平有些害怕,但是皇后娘娘是因为她才会出事情,假装睡着,偷偷溜了出来,御书房的灯光还在亮着,平时总能看见的玉蟾蜍就在桌子上只要父皇离开,在侍卫接替班的时候,她就可以偷偷地拿出来。
等得呵欠连连,终于是机会了,她蹑手蹑脚地想溜进去,却有一只手抓住她手臂,心下大惊,回头看去,却是道鸿。她正要发问,道鸿摆摆手将她拦腰抱过,脚下若生尘,腾云驾雾一般便回到景宜宫,景宜宫内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将她带到内室,半晌不说话。
“皇兄,你怎么了?我刚刚可以进去拿到玉蟾蜍呢!”她不解地问道。只听得长长地一声叹息,道鸿点亮一支蜡烛,安平看到他永远都是微笑着的脸皱着眉头。他摸摸她头发缓缓道:“你真的去了,看来你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乃是真心待我好,我又怎能害你。”
“皇兄,你在说什么?”
“没有什么,今晚,你就睡在我这里,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今日到御书房的事,皇后不能说,你母亲也不能说。”见他说得郑重,她点点头,仍是有些惊疑不定。
道鸿拍拍她脸蛋,轻声笑道:“上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安平点点头。
“放心吧,我再不会那样了,我发誓。”他对她笑。
他确实只会对他笑,再也没有对她露出那种可怕的样子。只是第二日,皇后的贴身侍女怀玉被处死,因为她在皇后外出之时和不明来历身份的男人竟然在皇后内室厮混,皇后仁厚,要她把那男人赶快送出宫去,可这人竟然是刺客,潜在御书房中要侍机杀害皇上,幸亏皇后识破了刺客诡计,皇上才得安然无恙。
刺客被万箭穿心刺死,宫女怀玉念在她多年侍候皇后有功,是以赐她自尽。安平就在远远地看着怀玉端起一碗毒酒,目光清澈而平静无波,似乎要死的人不是她,她的眼光越过众人,到达安平脸上,微微一笑,仰头喝下毒酒。安平看见怀玉倒地,身躯痉挛地扭动,扭动着嘴里吐出了鲜血,手向前伸去,似乎要抓到什么,安平张开嘴,她的声音在心里喊着:那个人真的是皇后,不是怀玉。只是没有喊出来,在她八岁的时候,却已经有了这样痛苦的隐忍。是的,不能说,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不能说,对皇后不能说,对娘亲不能说,对父皇更加不能说。怀玉痉挛着抽搐,只是扭动几下,便没了气息。待得尸体被搬走,她看见怀玉死去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木雕莲花,上面充满了幽远的香气,正是定颜香的味道。那是她拼命要抓到的东西。
安平生了病,一个月都不能起床,也不讲话,每日噩梦缠身,惊叫着在深夜醒来。又一次做恶梦,却被一双手推醒,坐在她面前的,是道鸿。他的目光有些忧郁,但是仍然有着让人放心的暖意。扑到他怀里,她痛哭出声。道鸿轻拍她背。
“是皇后,是皇后娘娘,我真的听到是皇后娘娘的声音,真的不是怀玉……怀玉和拉云绣手帕……”她终于呜呜咽咽地说出来。
“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难受了。”
“可是,可是如果我说了,怀玉就不会死。”她真的不能原谅自己,这真的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应该承受的痛苦。
“可是,可是你若说了,死的人就会是皇后娘娘,或者——是你母亲穆贵妃。”道鸿沉声道。安平呆住,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误的,只是,为什么要让她选择?是谁的错?她想起了桂花糕,那一定是桂花糕的错误。她从此再也没有吃过桂花糕。
安平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好好地在父皇膝下承欢,做众人宠爱的公主,皇后和穆贵妃和气亲密如斯,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拿着木雕莲花去找道泽,大病一场让他面颊凹陷,憔悴不堪,他淡淡笑道:“你留下吧,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她,曾经要我带她去看真正万紫千红的莲花,我没有来得及……如今,我要去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他笑了笑自嘲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么小,不会明白。”安平的眼泪哗哗流下,她想说,她明白的,她都明白,一夜之间,她全部明白了,只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眼看着这充满木雕的阁楼成了灰尘遮盖的世界,只是那定颜香的味道仍然悠扬地在空中飘荡,无休无止。道泽,却带着两个人的梦想离开皇宫,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后来知道那个“刺客”是经常对她和气地微笑的一个侍卫大哥,那夜正好他当差,她藏在前面的树丛里面还看到他坚守在御书房门外,威武而挺拔,只是转眼,万事成悲。她还知道她刚被道鸿抱走,御书房被御林军侍卫所包围,万箭齐发,死的不止是那个侍卫,还有不远处正要来给皇上送燕窝粥的小太监也被牵连射死。再晚一步,她就会和那个小太监一样的死法。
只有道鸿,在她噩梦的时候搂她入怀轻声安慰。她说她喜欢叫他哥哥,不要叫皇兄,想起母亲一次又一次强调要叫皇兄而不要叫哥哥,她心里一阵厌恶。道鸿眉头一挑,笑着说好。她还说不喜欢安平这个名字,道鸿轻声叫她:“七!”
转眼十年过去,道鸿与她亦师亦友亦兄,成为她最信赖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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