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乞听得他如临大敌语气，忍不住摇头笑道：“没什么值得你紧张的，九弦。只是我怕小川承受不住罢了。殷家灭门了，只有没几个人逃过一劫。”说罢，他弯下腰摸了摸自己左腿上狰狞的烧伤疤痕，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起来，只是有点无奈罢了。
当然，唐九弦是不信的。他惊讶地呆愣片刻，想要发怒，却在当事人平静的神情下偃旗息鼓。
他只能不解而纠结地皱起眉头，盯着他问道：“你有什么好瞒着我？我们不是好友么？”
殷乞声音轻柔：“你们唐家兄弟向来不理武林俗事，要为了我破例，难免不值得。”
这一下唐九弦是真愤怒了，那总是平淡无波的面容上露出怒意，让人着实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的认真。
“你这般说，有没有将我还有平路当作朋友？不论你做了什么，哪怕是毁了殷家的罪魁祸首，依旧如此！你有什么好瞒着我？”
或许他这么说，是吃准殷乞那么重情之人不会如此做，但殷乞确实被触动了。他再度抬起头，眼中那被掩盖妥帖的刻骨仇恨和痛苦一下爆发出来，棕色的眼睛里几乎是有火焰燃烧。
“魔教……废了小川。还要求我带回锁龙珠给他们。”殷乞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但颤音还是很明显。
唐九弦拍他的肩膀，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安慰。等殷乞几乎愤怒得颤抖的手掌终于能平静下来之后，才道：“不要担心。你能把它夺回来的。”
连说了几遍，殷乞才抬头，有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目光直视唐九弦，努力让口气变得自信：“当然如此！”
“去歇一会吧，阿乞。我借你一匹马，不必忧虑此事。”
唐九弦看似傲气漠然，虽身负武功，却压根儿不在乎武林中事。可实际上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他的性子称得上细心温柔，只是不爱表达。与殷乞当日在商港一家茶馆中巧遇，交谈后互引为知己好友，原因便是这相似的性格。
殷川在外与唐平路一直闲逛到破晓才回来。唐九弦已牵着一匹黄骠马出来，看那胸口四蹄上结实的筋肉，乌溜溜的眼睛，油亮的鬃毛，听那响亮的蹄声，中气十足的嘶鸣，便知绝对是一匹好马。
殷乞紧随其后，向唐九弦微笑着拱手道谢。唐九弦却佯怒道：“都是朋友，何必如此客气？”
殷川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忽然有点艳羡。他从小就为父亲最宠爱的幺子。并未被放出去历练，而是一直领在身旁。毕竟殷成山也已早过不惑，自然对这孩子疼宠备至，还有殷乞，在游历之前，一直把他照看妥帖，堪称无微不至。直到殷川十六时淘气溜出秦城，殷成山才迫于无奈寄信给长子殷乞叫他看牢这个相较于懂事兄长被宠坏的小孩。
因而他除了两三个殷家外家的同龄玩伴之外没有几个朋友，他不由生出迫切希望回到殷家庄的想法。
他看了看一旁背剑笑眯眯的唐平路，痛苦悲哀地低下头。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废物啊，再也无法练武，真的有人能真心与他相交吗？
魔教！都是因为魔教！
他该怎么办……
殷乞敏感地察觉到殷川情绪不大对劲，走近过去揉了揉比自己矮一头弟弟的脑袋，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抬起头对唐九弦道：“多谢，九弦。我得赶紧去江南。小川……你保准是想父亲了吧？”
他原以为殷川能恢复过来，却没想到他更是焦虑，连肩胛都几乎软弱地耷缩起来。
父亲惯常严厉不苟，见他成了这样，只怕要亲自动手提剑清理家风。而殷乞借到了马，不日就能抵达江南一带，到见父亲之时，该如何自处解释？这些，大哥殷乞是一句都未提过的。
他心不在焉的，到了殷乞已上马欲行时才混混沌沌地有一些清醒。他看着殷乞关心担忧的眼神，愈加惶恐。
父亲会怎样呢？
说到底，他对父亲还是敬爱尊重的，因而不愿让他失望罢了。殷川几乎未加几番思索，便匆莽地做了决定：
——不去江南，而是直接回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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