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周多的城市生活。她说她表姨别看有钱,过得也不好,年龄还没她大,整
天坐在轮椅上,啥都要人伺候。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
是懒才得了糖尿病。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
还真是厉害,把那啥文远管得叫一个狠。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见过怕老
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最后,她总结道:「城里生活真不是人过的
,那么些人挤到一个楼里面,干点啥能方便咯?」。
奶奶这么说,我倒是一愣,因为上次在电话里她都没忘说道城里怎么怎么好
,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她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老姨学习
,将来做个大官」。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人家叹口气,终于原形毕露:「当
年你爸要是呆在城里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
然——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打奶奶院归来时,太阳昏黄,阴风阵阵,老天爷像被
糊了一口浓痰。空气里又开始季节性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我一屁股坐到凉亭
里,正琢磨着上哪儿找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这棵蔫豆芽一股脑提来
了八斤月饼。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因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
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
然。送他到门口时,我问:「你一个人来的?」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最后揉
揉眼说他爸在谁谁谁家看人打牌。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我问他:「你爸咋不来?」他吸溜吸溜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
算回答过了。
收秋时,我终于见到了陆永平。羞愧地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但
真正发生时却平淡得令人更加羞愧。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
话。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棒子,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口。然
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棒子,以及一百瓦的灯泡下埋头化玉米的人们。其中
就有陆永平。他说:「嘿,小林回来啦!快快,吃点宵夜,出来干活!」可能是
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头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阴影,劳作的
人们扯着些家长里短。这几乎像所有和影视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平淡而不
真实。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
儿」。
一碟卤猪肉,外加一个凉拌黄瓜。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勇气抬头看她一眼。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
肩膀:「少吃点肉,大晚上的不好消化。」然后她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里
的细碎脚步声。当我扭头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口——她掀起竹门帘,
柔声说:「吃完洗洗睡,啊,你不用出来了」。
我当然还是出来了。尽管这个夜晚如同这个秋天一样,耳边永远响彻着对陆
永平的夸奖和感激。母亲埋头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我一一
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虽然不乐意,但我也无力阻止陆永平在眼前晃荡。
他和前院一老头吹嘘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唾沫四射之余还要不时对我咧嘴嬉笑。
我真想一玉米棒子敲死他。
后来陆永平上架子挂玉米,奶奶让我去帮忙。我环顾四周,也只能站了起来。
陆永平却突然沉默下来。除了偶尔以夸张的姿势朝剥玉米的人们吼两声,他的语
言能力像不断垂落的汗珠一样,消失了。我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头,翻飞
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吞没的玉米苞海洋。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
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一挂玉米快压完时,陆永平叫了声小林。我头都没抬,
说咋。半晌他才说:「每次不要搞那么多,不然今晚压上去明早就得断」。
第二天是农忙假,这大概是前机械化时代的唯一利好。而一九九八年就是历
史的终结。我大汗淋漓地从玉米苗间钻出来,一屁股坐到地头,半天直不起腰。
母亲见了直皱眉,怪我没事找事。我抹把汗,刚想说点什么,柴油机的轰鸣便碾
压而来。那天上午收了两块地。陆永平找了三四个人帮忙,全部收成卸到家里时
也才十点多。送走帮工,一干人又坐在门口继续化玉米。有小舅在,气氛轻松了
许多。他总能化解奶奶深藏在肺腑间伺机喷发而出的抱怨。我和陆永平则是老搭
档,他负责压,我负责码。他说小林累坏了吧。我说这算啥啊。小舅哈哈笑:
「还真没瞧出来,这大姑娘还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啊」。
临开饭前张凤棠来了。当时母亲在厨房忙活,奶奶去给前院送挡板。老远就
听到她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好一阵才到了门口。这大忙天的,她依旧浓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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