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头不置可否,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着脸看着堂上的一切,半晌才淡淡道:“写了几万片树叶。还真不容易。”
“公孙氏何曾有德于天下!”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许杨摘下佩剑往案上一拍,暴喝道:“妖言妄语!惑乱世人!姓眭的,你既然满口天意,敢不敢与许杨仗剑一决,生死各凭天命!”
“住口!”不等眭弘应战,吕巨君便喝止许杨,“废立之事非市井宜言,如今圣天子在位,岂容妖言恣肆?我们走!”
眭弘面无异色,向白鬚老者一丝不乱地长揖为礼,“天命将有所归。顺之,抑或逆之?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白鬚老者眉毛抖了几下,然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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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程宗扬仍沉浸在震撼中,今日的月旦评一波三折,吕氏为“二女乱国”张目,机关算尽,却狠狠吃了个哑巴亏。吕巨君见事不济,急忙抛出精心炮制的“燕啄皇孙”,却不料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眭弘抢尽风头。
汉国文士大嘴巴不少,议论间颇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伙都是打打嘴炮,既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这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公然上书,要求天子退位,传帝位于异姓,只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这家伙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大伙都是文人,讲究的是斯文雅致,姓眭的整出这幺蛾子,把无伤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脑袋的勾当,大伙往後还能不能在一起开心的玩耍了?
程宗扬压根就不信什么“树上飘来五个字”之类的邪事,即便是有,也肯定是有人做出来的。问题是谁会闲的没事,在几万片树叶上做出虫痕呢?
车帘微微一动,一名剽悍的汉子闪身进来,却是石敬瑭。他单膝跪地,沉声道:“回禀主上,眭弘祖父曾任东宫太子洗马,太子事败,族人尽迁入五陵,父兄曾为五陵啬夫。其人以忠孝闻名,素与剧孟交好。”
“原来是眭老三的幼子,”身穿儒服的殇侯道:“他父亲可还在世?”
石敬瑭道:“前年已然去世。”
殇侯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石敬瑭施了一礼,悄然退开。
殇侯闭口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到眭弘的父祖属于戾太子旧部,又一同迁往五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眭弘的举动的确实荒唐可笑,就是傻瓜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因为一条莫名其妙的谶言就把帝位传给那个更加莫名其妙,压根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孙病已。可眭弘偏偏这么做了。也许别人会觉得眭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但程宗扬在旁亲眼所见,这个眭弘显然不蠢。
既然眭弘不傻,那么他上书要求天子退位,甚至还在月旦评上公然宣扬出去的傻事,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人知道那条谶言,让更多人知道那个在谶言中被神话的“公孙病已”。那个比当今天子血统更正统的先帝苗裔,戾太子唯一的孙子:刘病已。
眭弘不是傻瓜,他只是一个不惧生死,不计毁誉的死士。
老头隐名埋姓几十年,音信俱无,竟然还有这样视死如归的旧部,程宗扬觉得老东西死都可以瞑目了。
良久,殇侯淡淡道:“剧孟出事了。”
“呃?”程宗扬脑子狠转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眭弘隐忍多年,今日在月旦评上孤注一掷,多半与剧孟的失踪有关,既然不免一死,索性玩了一票大的。
殇侯解下儒巾,束起衣袖,接着双肩一垮,身形重新变得佝偻,然後慢吞吞站起身。
“喂!老头,你不跟我一起去找你那位同窗?”
“有你们尽够了。”老头的声音从车外飘来,“我去见见姓眭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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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午时。冯源一直在门口等候,见到主人的车马过来,赶紧上前迎接。
程宗扬一边入内一边道:“今天看了场大热闹,可惜老秦不在。会之呢?”
“还在房内,一直没出门。”
“你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怎么还在看呢?”
“好像是看完了。”
“哦?”
冯源道:“上午秦先生传话出来,让我给他买些洛都风物志之类的书。这都有心思看闲书了,那些卷宗多半是看完了。”
都看起闲书了?程宗扬转念一想,奸臣兄哪儿来的这闲心?自己眼下急需他来出主意,甚至不惜把他从临安召来,以秦桧的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着急?那些旁人眼里的闲书,在他眼里可未必等闲。
“还有件事。”冯源匆忙道:“上午有客人来访,说是家主的本家故旧。”
程宗扬一怔,自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哪儿来的本家?
“谁?”
“他没有留名,听说家主被天子召见,也没有久留。只留了些礼物,说过几日待家主得闲,再来拜访。”
“什么礼物?”
“银铢一万。”
这几日因为地陷的事,不少人上门慰问,但礼金大都是千钱而已,奉礼万钱的都不多,何况是一万银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倒是个有钱的本家啊。下次我若不在,务必留他作客。”
“成。”冯源答应着又说道:“定陶王邸也派人过来,想问问家主定陶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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