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的张姨,是那个管理员?片刻后,音仪抬头,轻声问道。
是。我早就认识她。她丈夫在一个编辑部, 做文字工作的。
那你父母呢?是不是也做文字工作的?音仪猜想汇南一定生长在一个饱读诗书的家庭。
我爸爸从前是但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汇南语调忽然黯淡下来, 但他很快转过来,侧身倚着窗户,凝望着音仪,说: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
知道我?音仪不解。
几年前在学校农场,午饭时我一个人出来走,听见一个女生唱歌, 唱得特别甜,特别动情。 我一看,是个戴大草帽的女生,在小路上一个人走着,象在往远远的地平线走去。 那天天很蓝。 后来又不知怎么在山坡上碰见你,你和严良薇。 我当时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有点像城南旧事里的小英子,可能就是眼睛,定定地看人。
真的吗?!我也记得你,好像你本来在看书,结果被我和良薇给吵了,抬腿就走了。你真的也记得?!
音仪的心几乎跳了出来。两个人四目相接,一瞬间,就象有什么东西从一个人的胸膛飞出,交给了另一个人, 彼此就再也不陌生了。
当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后来听说一班那个长得有点象外国人的女生学习特别好,叫梁音仪。汇南继续说。
音仪不好意思了,说:我不象外国人,他们乱说的。
汇南还在专注地看她,好像没注意到她的羞怯,自言自语地说:你的眼睛是特别,欲言又止,好像在看人的心。
音仪不想说,这些年,她其实只曾用那样的眼神偷偷看他。
她偏过脸躲开他的目光,短促地说了一句:别再盯着我看了,好吗?
汇南似乎走近了她,在她身边停了片刻,又回到窗前。
她听得见他加重的呼吸。 她不想看他。她已经没有力量去看他。她的胸膛里积聚了太多骚动不安的能量, 就要临近爆炸的界限。 他只要多看她一眼,或者碰她一下,她就一定会七零八落。
管理员敲门进来,见了音仪和汇南站在两处,就跟汇南打了声招呼。
音仪借口要回去看书了,就一个人先出来。她坐回到自己的书本前,却再包回家了。
那一晚上她辗转半晌才睡着。之后的日子里,下午一放学, 音仪想也不想,两条腿就不由自地往阅览室挪。临到了门口,她就有些紧张, 见了管理员,也有几分胆怯。
她经常能遇到汇南, 见到他,她的心就安定下来。他们起初并不讲话,只是隔着一两张桌子互相默默看几眼,读自己的书。逐渐地,他们习惯了对方的出现,略微轻松些,就开始交换着杂书看。
也不知道汇南从哪儿弄来的那些书,有卢梭的忏悔录, 司汤达的红与黑, 也有王实甫的西厢记。
音仪总是把教科书摊开,把汇南递过来的书压在底下看。有时汇南也写些东西,写好了揉成个团,偷偷抛向音仪。有时是句话,有时是首诗,有的写给他自己,有的写给她。
有一次他写了几句七言:累累情事缚忧心,青春一朝空自老。翻絮重修不由衷,粘肠回肚叹兹厥,揉碎倩影念风骚。
音仪读了,心跳脸热,就回了:颠月波澜逐不得,谁人倾心试轻薄?
他读了, 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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