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都是老板,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桂香用了,何况都是孝子,给妈妈钱不含糊,只愿她老人家高兴。桂香总是很高兴收起儿子的孝敬,说存起来给等着给重孙子用。桂香赚了一辈子钱,还是爱钱,有时在家里半夜三跟地躲在房间里把个存单拿出来数,东藏西揣的,让他儿子媳妇心里发笑。儿子过得好,过得逸当,自己又有钱,就在家里好好养老唦,吃吃玩玩,摸摸小纸牌,打打小麻将,可她不。她还是要出去。她说走了一辈子江湖,只有在江湖上她才觉得活着,吹风经雨的也有乐趣,在家时间蹲长了反而要得病的。家里人只好依她。她是这方圆二十里关亡相命的老祖宗了,干这行的哪个不敬她,在外做生意撞了面,碰了头,做的钱主动跟老祖宗拆账平分不算——当然也是做这行的规矩——还要服侍她好吃喝;还十分荣幸。
存扣现在想开了,管妈妈多少干嘛呢。只求她健康长寿,开开心心每一天。他有时候心里想,妈干相命这一行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心理医生,相信的人花几个小钱可以买一份心理平衡、塌实,比起那些骗国家骗百姓的贪官污吏来说要高尚得不知哪里去呢。
月红四十四了,依然漂亮,晚辈人都称她“俊嫂子”。虽然早就发胖,但却胖得屁股是屁股腰是腰,胸高奶大——小姑娘看了都羡慕。她的胖是健康的胖,不是养尊处优的胖,不是胖得像个“柴油筒”,而是局部的均匀放大,是做姑娘时代的相似体。这也是她劳动不辍的结果。体力活做多了其实也是一种锻炼,可以保证体形。她是公认勤劳的人,忙完田里忙家里,一年到头没见她有多少闲时,手头上好像有做不完的事。现在农村人都把种田当成副业了,种田是赚不到钱的,一亩田刨去农药化肥上交提留等成本,能落个二三百块钱就了不起了,花费的时间精力就不提了,但月红还是要种。她说农村人就是为种田活的,种田不赚钱不要紧,但是必须种,人站在大田上心里比啥都踏实,都舒畅。自家的四亩责任田盘盘好也就罢了,她还把人家撂在家里抛荒的三亩田拾过来(这家人去江南昆山开废品收购站去了),存根骂她天生是做的命,苦的命,人家打麻将成瘾的,她是种田成瘾,贱。她也不气,种得笑mī_mī的,种得漂漂亮亮的,夏秋两季收割后家里的粮食堆成小山,老鼠养得比米升子都大。直到存根把建材店开起来,家里差人手,她才悻悻地把人家的三亩给退了。
兄弟俩正站在大院里谈话,月红从街上回来了。她买了二斤河歪肉,二斤田螺。菜苔子烧河歪,炒田螺。——这两样河鲜都是存根爱吃的。“存扣,你家来啦!”月红欣喜地叫道。存扣也叫“姐,上街啦。——买的甚好菜?”往篮子里一看:“哟,好东西。今儿可要和哥好好喝两杯。”“可不敢多喝,做生意找错钱的。”存根笑着说,“晚上喝,——把福生他们喊来陪你。”
中饭后存扣往河东走去。饭桌上月红嫂笑着说,要下田玩这河西不照样有大田,大田里还不是长的一样的庄稼。存扣也笑着说这不同,那边的田熟,河啊桥啊树啊都认得,到那儿看看才亲切。存根对月红说,兄弟到底还是个文化人,想法跟我们大老粗不同的。
打老街上走。这几年街面变化不小。街道原来是麻条石和小青砖铺的,全撬掉了,铺上了平整的水泥方块。两边的老房子有的拆掉重砌过,有的把门面出了新,墙面贴上亮烁烁的瓷砖,格扇门改成了玻璃门、卷帘门。尽管这世界变化快,可自己庄上老街的变化却让存扣不适应,有种怪异的陌生感。记忆中的许多东西从此看不到了。街新了,而许多人却旧了,老了。路上不断有人跟他寒喧打招呼,走走停停,从街西走到街东,一盒烟就分得差不多了。孩子们认不得他,好奇地看着这个蛮受欢迎的陌生人。
从街东折而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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