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
珞珈山下,楚王府外院,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与外院的热闹截然相反,此时的内院,落针可闻,仆妇们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楚王林崇立在杜衡院明间正中,身姿挺拔如松,手持烛照刀,刀锋凛冽,似有一股寒气喷薄而出,让人望而生畏。
但最让众人惧怕的,不是那刀锋,却是此刻楚王冷若冰霜的眸子。
上一次楚王眼中闪过这样的寒光,还是在十四年前。那时面对北边突厥的千军万马,他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以寡敌众,生生破了敌人数万骁骑。
可此刻,楚王周身气场不改,剑尖直指的,却是自己尚未及笄的小女儿林琇。
今日,便是林琇的大婚之日。
吉时已过,嫁衣整整齐齐摆放在托盘里,林琇一身短褐,发丝凌乱,背后早已经汗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倔强地抬起头颅,直直盯着父亲,眼中的固执在单薄的身形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父亲,女儿与平贵是两情相悦,这次出逃实是被逼无奈,这一切都是女儿的主意,与平贵无关,还请父亲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上,放平贵一码……”
“住口!”
跪在林琇身边大气不敢出一下的史姨娘听着女儿大难临头不想着自保,还要去提那杀千刀的小厮,心中的怨愤、不甘和悔恨化作了最后一丝勇气,不顾身份地吼出来,喝止了女儿继续引火烧身。
史姨娘这一声喝出来,心中的顾及也褪去了不少。想着既已僭越,也就抛开了规矩体面,索性一路走到底,与女儿共存亡,史姨娘泪眼婆娑,跪着向前,扑在林崇脚下,拽着他的衣角,哭诉起来。
“王爷!林琇她如今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妾身知道就是再说什么也抵不了她的过错,妾身只求王爷看在妾身服侍您这么些年的份上,绕她一命,您的大恩大德,妾身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史姨娘涕泪俱下,将林崇的下摆沾湿了一片。
可这苦情戏却丝毫没能让林崇消气,他看着跪在脚边的姨娘,嘴角翕翕,只觉得她跟了自己一场,讲出来的话却像那市井妇人般粗俗不堪,行事更是轻佻,也就难怪她会教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林崇一口气堵在那里,不自觉地抬脚一踹,想要摆脱史姨娘的束缚。
不料史姨娘却是如膏药一般紧紧缠在林崇脚上,他原本就不曾用力,这一下也只是让姨娘的身子跟着拱了拱。
史姨娘感觉到林崇脚下的动静,双手抱得更紧了些,又忌惮林崇身上的功夫,身子如筛糠般剧烈地抖了起来。
林崇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一直静静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史姨娘这样愚蠢至极的举动非但救不了林琇,反倒极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原本不愿意参合进这场闹剧里的她在心中叹息着,朝着身边的姚嬷嬷轻轻点头。
姚嬷嬷会意,立刻上前去拉史姨娘,嘴里劝着:“姨娘快些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王爷又不是那不通事理的人,这样哭哭啼啼算什么呢?”
看到姚嬷嬷出面,林崇微微一怔,接着朝林夫人的方向望过去——这么些年王府里的大小事宜一概都不过问,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庶女破例吗?
可林夫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林崇的目光,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垂。
史姨娘回过神来,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猛地转身,重新跪在了林夫人脚边,哭喊着:“夫人,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我现在的苦楚,您应当最清楚才是。我只有林琇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什么好歹,我……”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林夫人却是不为所动,只专心拨着手上的十八子念珠,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史姨娘见状,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湮灭了,目光呆滞,一下瘫坐在地上。
林崇却没了之前的坚持。
面对敌军,生死关头,他不曾退缩半步,可如今面对女儿的叛逆,父爱终究占了上风,这一次,他决定妥协。
“你现在就把自己收拾干净,把这婚事完了。为父答应你,饶过那个叫平贵的。你们私奔的事,既往不咎。”
林崇抛出这句话,面色依然冷峻,可堂堂楚王是何等的骄傲,能做到这一步,在众人眼里已经算是低声下气了。
史姨娘闻言更是泪如雨下,如死囚临刑前得了大赦般,颤抖着双唇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咚咚咚冲着林崇磕着响头。
然而令在场所有人咋舌的是,跪在楚王面前的林琇此刻却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回道:“我不嫁!”
史姨娘闻言先是一僵,紧接着面容狰狞起来,猛地转身朝林琇瞪过去,恨不能逼着她把话收回去。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再看林崇,脸上已满是戾气,体内气息如波涛翻滚,带动着发丝和衣角飞扬,刀锋因剧烈的颤动而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林琇知道这世上就没有楚王不敢杀的人,所以此刻她吓得面如纸白,牙齿咯咯作响。可恐惧却并没能让她放弃对平贵的感情,所以她双手紧紧攥成拳,闭上眼,抬起下颌,将修长细腻的脖颈展现在父亲面前,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
“好!好!你既执意如此,本王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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