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以身扑灭烛火。
“不是的……”亚莎苍白地辩解。
“是的。”伊登冷酷地说,“你恨他动了你的东西,可你从未真正反对他。你最大的痛苦只是得不到想要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这样的蝼蚁多害怕被摆布。”
亚莎看到伊登的泪水。
她看到热泪与勇气,她看到冷酷与怒火,她看到恐惧与绝望如何爆发成炙热的岩浆。突然之间,亚莎意识到指挥官的登高一呼并不是出于某种浪漫的英雄主义,那些呼应者亦非不自量力。他们因畏惧充满勇气,他们只是在无路可退之时,拒绝死于沉默。
“不是,我知道的!”亚莎争辩,“我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知道被摆布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被宠爱有多恐怖,正是这领悟将她从美梦中惊醒。她为此爬上最高峰,认为只要自己是掌舵之人,便不必害怕被背叛或辜负。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受宠爱的伊登,清醒而明白被宠爱为何物的伊登,要如何不恐惧。
少女的表情像挨了一耳光,她瞠目结舌,那双绿眼睛里居然也蓄满了泪水。伊登说不出这眼泪出于急切还是悔悟——他能够期待后者吗?面对这样的眼睛,怒气难以为继,只剩下浓浓的疲惫与无奈。正如初次见面时的感想,年轻的并无恶意,她昂首阔步,跑向山峰上的花朵,不理解足下杂草的哀鸣。
你要如何让一个神理解凡人的苦难呢。
“明天我还会记得吗?”伊登疲倦地说,“我会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
“会的!”亚莎急道,“我不会动您的记忆,我发誓……”
伊登说:“我不相信你。”
18、第一次,伊登心怀希望
伊登写日记。
腕表里的电子日记一键能读取,一键能清空,便捷而令人不安。白纸黑字看上去可靠很多,他每天写个不停,写所有自己记得的东西,把笔芯里的墨水变成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其实毫无意义,清空电子记录很方便,往纸上扔一根点燃的火柴也不难。伊登使用着亚莎提供的纸笔,住在亚莎的房间里,不可能把日记藏到哪儿去。虚拟管家照顾到了这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哪怕它贴心地不再露面。有时候突如其来的狂怒让伊登撕毁书页,折断笔杆,摔门倒进床铺,等他起床,纸笔又会被安置在桌上,全部整洁如新。
伊登想在身上刻些什么,然而倘若亚莎想要,他身上既没有能藏的隐秘之处,也没有修复不了的伤痕。他躺在床上,一遍遍用力思考,仿佛在脑中复述得足够努力就能让它们留下似的。
他想:“伊登”“329”“亚莎”。
他想:“我爱她。”“我害怕她。”“我还是不恨她。”
是的,至少现在,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恨亚莎。过去的伊登加入了革命军,他一定已经思考过起义的风险和失败的代价,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革命军的指挥官和执政官的女儿天然立场相悖,一方获胜另一方必将遭难,无论其中是否有古典悲剧般的爱情故事,结果都会如此。知道了一切的如今,伊登不怪亚莎。而倘若他过去曾恨过执政官的女儿,他也不记得了。
思及此处,伊登不免要苦笑。删除记忆是个多好的办法,即便他现在对亚莎恨之入骨,只要她用一次高科技手术,今后他也不会再恨。效果如此立竿见影,使用起来又如此轻而易举,还有什么能阻止权贵们使用它呢?
浑浑噩噩的日子就这么过去。
亚莎在那次谈话后惊惶地离开,一直没有再来。虚拟管家提供一切生活必需品,屋子里的活动范围变大,增加了不少娱乐设施,比如健身房和图书馆。图书馆里全是小说,不久出现了一些研究报告,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伊登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目的。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图谋,发现研究报告的第一天,他便开始阅读。
刚开始,伊登什么都看不懂。他认识报告上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凑在一起便成了天书。庇护所不存在义务教育,认识字已经相当难得,要他理解这份报告的内容完全是强人所难。他试着询问管家,虚拟管家解答了所有问题,并送来更多相关书籍,无论这些问题和书是否与研究报告有关。
一个单词指向一本书,一行句子通往一门学科,理解报告的工程十分浩大,如同要求中学肄业生自学博士课程。好在亚莎不缺也不吝啬辅助工具,伊登更不缺时间。
他用几个月时间读懂了报告,那是一份关于如何防止重要人士被暗杀的研究成果。短暂的填鸭式学习让伊登勉强能看懂得懂报告大意,也仅止于此。他读完最后一行字,关掉屏幕,捏了捏鼻梁,疑心自己弄错了亚莎的目的——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份“如何防止重要人士被暗杀”的研究报告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亚莎来了。
她对伊登微笑,看上去相当疲惫又极其振奋,像个喝多了咖啡的熬夜者。伊登无言地与她对视,亚莎率先开口,说:“来吧,请让我带您看一些东西。”
时隔半年,伊登第一次离开这间屋子。
他们走过一道道传送门,房间组成一个分离的迷宫。路途中没有一个人,科技的痕迹却越发浓重,仿佛几步之内跨越百年。伊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他在一间白色房间里打冷战,为其中器械冰冷的反光头昏目眩。他的脚步一慢,亚莎便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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