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壮阔与巍峨,而对书本身漠不关心。他们称我们为,书架员。在我所工作的这座图书馆,有且只有一面极为高耸的书墙,所有的书都分门别类摆放在书架上,书架员从接待员处取过书牌,根据木牌印刻的首四位列号推动金属长梯滑行在书墙之下,对齐纵列,爬上架子,随后再根据末四位行号爬到指定的书架层取书或还书。这里没有满脸横肉的工头挥舞着鞭子催促工人干活,却也没有闲工夫可作丝毫停顿,书墙之前成一字型的接待处,始终堆砌着数人之高的图书,这里只有不时响起的金属梯底端细小铁轮们滑动时发出的刺耳兹响。有时候一枚书牌便令我费力地爬到书墙最顶端,我立在铁梯之上边喘气边驻看片刻,脚下接待处前尚有细而长的队伍排于其后,那些借书者的面目如此之小,我都无从看清。
这一切都无须通过语言。书牌与书架编号一一对应,推梯,取书,还书。自工作的记忆以来,甚至连每日一起工作的书架员都互不相识,我们只是图书馆这部巨大机器中的细小零件而已,彼此互无纠葛,兢兢业业如齿轮般运转,严丝合缝,无声而高效。时间久了,也觉得不再有相识的必要,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僵局的勇气。到了下班的钟点,借书者们便如潮水般瞬间褪去,众人与我走出图书馆涌入地下列车的车站,倚立在车厢中随着车轮有节奏的振动而渐渐困倦,直到到达各自的目的车站。
改变命运的细节,随时随地都可能现身在人的视线角落,然后又不知不觉地钻入地下。如果人不相信这点,是因他已错过太多细节而不伸手抓住,或是他的麻木惰钝已使他放弃任何摆脱命运惯性的机遇,幸而我并不在其列。就在这个白昼,我记得就在整理书架之时,一本古籍重重掉落书墙,当我爬下铁梯正待拾起图书,却瞥见图书翻折的书页上有着一幅插画,其上有着兽的形象,那似是一个找到兽的重要线索。于是我偷偷将这幅插画的书页撕下,掖进外套内侧口袋,小心翼翼地扣上扣子,想必应无人发现。不久,下班钟点到了,我如既往般搭乘地下列车回家,只待寻着一个无人之处再取出断页细细品读,出站,归巢,所有经历皆与往日无异。
夜幕终于落下了。我躲在斗室,点一盏昏灯,脱下外套,将手指伸进了内侧口袋。冷汗,内侧口袋里居然什么都没有。我翻遍所有口袋,所能倒出的只有沙泥颗粒。居然找不到那张纸片。不可能。不可能。内层口袋的搭扣并未松脱,袋底也不曾脱线,何以纸片不见踪影。或者,我中途有忍不住取出纸片一看究竟?或者,当时我只是撕下书页,而不曾放入口袋。人一旦怀疑,便又出现无数种可能。记忆开始变得迷雾重重。或许我撕下残页的当刻,已为监督员所发现,书页已被没收。我开始坐立不安。
徘徊许久,我终于一下决心,决意前往图书馆一探究竟。我披上外套,快步跑到地铁车站,却只见入口的铁栅栏以及铁栅栏之后昏黄的长明灯,那里已空无一人,入口闸机在灯光下僵持着某一个闭合的状态,它们已全部死掉。我悻悻走出车站,立在空旷的大街上,焦躁感。谁人可想象,一到白昼,这里曾是最为繁忙的交集点,作为血脉连接城市各处,众人集散于此处,来来往往,而此刻却如一具失去动力的机械般无可促动,什么也没有留下给夜行之人,哪怕零星加开的夜间列车,什么也没有。这一整套系统此时已陷入休眠。
我强抑焦躁感,慢慢朝着自以为的图书馆坐落的方向迈步,虽然我一次也没有步行到达过工作地,一次也没有。忽然,迎面发现一辆马车朝这驶来,我跑到道路中间伸开双臂,我要拦下它。
沉重的铁蹄只在我跟前两三步才收住了脚,呛人的煤烟味,一盏油灯被举到我面前,晃眼,我往前凑了几步,才看清马车上坐着一位车夫,别无他人。
我向车夫说明意图,请求允许急征马车一用。
车夫怔怔望着我,没有出声回答。他身着深色猎装,头戴圆顶帽,以布条蒙面,我只能看见布条后深坑般的双眼,无法辩识其中深蕴的敌意或友好。
“我会付给你报酬的!”我努力向蒙面车夫笑一笑。
蒙面车夫缓缓向我伸出手,摊开手心,手心上也缠着布条。没有任何表情。
我把几枚银币放入他手心。他竟直接翻转手心,银币掉在地上。莫非他嫌这几枚银币作为报酬太低?我又掏出怀里的金怀表,又一次放入他的手心,可蒙面车夫竟依然径直翻转手心,怀表摔碎在地上。
这家伙甚是傲慢!我不由怒火中烧。正打算与之理论,蒙面车夫费力地伸出另一只胳膊,上面松松垮垮地缝着一枚红袖章,他指指自己的袖章。
我见过这种袖章,记忆里似乎只有镁光灯之后的权贵们才佩戴袖章,原来这竟代表了一种特权。我摇摇头,拾起银币与怀表一起放在他的手心里,他又翻转手心,哐啷掉地。
我大怒,一把扯下车夫的红袖章,扶在自己胳臂上,蒙面车夫居然伸出那只粗糙遍缠布条的手生硬地摸了摸我的胳臂,示意我可以上车。
一路颠簸。随着距离最熟悉的夜市愈渐遥远,身边飞掠而过的大多街巷皆蒙以睡容陷于黑暗,人的面孔已然绝迹,这才是入夜之城的真实面目。而我对图书馆方位所在的记忆也在飞驰而过的颠簸中千疮百孔,影像开始断层,似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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