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他又差人打听到转运使给这些欲购私铜者立下的规矩──需先垫付八成货款,交货後,再付剩余两成,以此确保每批冒险出运的私铜皆能尽数核销,不留余迹。故这第六回进货,除了稷漕各部正式提交的申请,自然也包括了某些私户依此规定所立下的铜单。
可如今,老戋一死,这份铜单断了线,铜货还留在玉漕的囤仓内,出不了船。然而私户们的铜款都已先垫付,却拿不了铜货,他们的反应想必是暴跳如雷、咄咄逼人,把转运使与主母都给逼急了。而转运使被迫面临的尴尬局面,还在於他那好大喜功的性子,让他向穰原的少司命陛下陈述了那忧国忧民的清渠蓝图。正如肃离在会上质疑的,清渠舡耗费的用铜,从何而来?今日可已无老戋替他私运铜货,任他耗用了。
这般迫人的局面,他们两人自是顾不得方寸体面,即使被杂役看轻,他们也非得闹出一个结果,方能度过这般扎人难关。
「稷漕各部这六回正式提交的铜单,其实也已超过了玉漕配给的四成配额。」最後,寻奴作了决定。「但妾身仍会请大掌柜张罗出船,请大人安心。」
「稷漕各部的铜单你当然要兑现!」转运使却认为寻奴让步让得不爽利──套句杂役的说法,他是得寸进尺。「这些老戋签下的铜单,寻家也得照办!」
「寻奴,老戋是你们寻家的人。」主母也说:「你得为他做的事负责。」
肃离听了转述,想主母宝刀未老,她仍很能把自身的过错说得像别人负了她一辈子似的。
寻奴安静地看着转运使与主母。两人也胸有成竹地回瞪她,以为再施点压,寻奴必定会向他们低头,任他们予取予求。
「恕妾身无法。」寻奴平淡地说。
「寻奴!」主母喝一声。
「你不怕我告上官府吗?」转运使要胁。
寻奴却不慌不忙,先安抚主母。「主母,请您别气,接下来的事,女儿与转运使细谈即可,女儿担心您体况不佳,谈了会伤身。」她没给主母接话的缝隙,直接又对转运使说:「敢问大人,您要告妾身何罪?」她一字一句,缓慢从容地说,反而凸显了转运使被逼急的丑态。
「我问你,你这五回出的铜货,是哪来的?」
「自然是寻家矿工开采来的。」
「少唬人,我一直都在怀疑你寻家的底细。今年的大矿灾吃了每一家的老本,怎可能独跳过你寻家?你那些供应我的用铜,来历必定有问题。」转运使说得义正词严。
寻奴笑了。「既然大人一直怀疑,却也能指使老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用,这般胆识,妾身佩服。」
转运使拍桌,跳了起来。「你就不怕我来个玉石俱焚?!」他逼道:「我这私铜交不出货,事情一旦抖出来,我告诉你,你寻家也不好过!你也是共犯!」
说到这儿,杂役乐呵呵地告诉肃离:「这什麽歪理?好难看啊那转运使。」
「肃家和寻家都背不起这罪名,寻奴。」主母也吊着眼威胁道:「你最好兑现。」
厅内静了一阵。
寻奴的答案是:「不,真的没办法。」平平静静的回答,毫无畏缩,毫无惧怕,毫无妥协──和她初回来时摆出的低卑姿态截然不同。
转运使用穷州方言骂了粗话。「好!我告定了!你给我等着瞧!」愤而离席。
主母以为,寻奴会有半点儿着慌,唤回转运使,不料,她仍是那样闲定地坐着,甚至说:「主母,有些饿了吧?我请人端些涂了梅酱的糕仔过来,一块用吧。到了申时,女儿再带您去一家馆子用餐,那馆子烧的穰原菜啊,极好呢。」
「爷,你知道吗?主母的脸啊──真是错愕到极点了!」杂役拍手叫好。「她一定想不到当家竟能这麽镇定。」
主母想不到,他也想不到。老戋死了,马上抖出了转运使一直与他同流偷吃寻家库房的事,如今又要将这不明的矿源全给报上官府,来个以死相逼……可面对这种种的纷乱,寻奴的反应,却彷佛早料到局势必定走上这步子,甚至是欣欣然的,就等着彼此走上这闹翻的一步──
肃离忽然感到一阵冷颤。
他不得不想,老戋这头鼠患,会不会是寻奴故意放养的?
老戋是引子,是养大转运使贪婪胃口的引子。
寻奴一手喂养了转运使的贪婪,然後,要活活把他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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