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颤抖起来,觉得自己的血里正在凝出冰渣。
一个安静的、仿佛被灰尘和时光封印了几十年的地铁月台在前方等待着他,满地的碎报纸,墙上是古老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瓷砖贴画,老化日光灯闪动着发出砰砰的声音。
怎么可能他分明一路都在往上跑每一步都在上台阶而他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地铁月台,隧道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是下一班地铁就要进站又好像是什么人嘲笑他。赵孟华明白了,这里是1号线,这里确实是1号线。因为最早的1号线没有换乘,它的车站结构是个完美的回字形,只有四条支路通往外面,如果支路都消失了,无论你怎么跑,还是会回到中央的月台。
他像是被抽了魂魄似的跌坐在楼梯旁边,呆了很久很久,漫无目的地抓起一把碎报纸。头条标题是独家消息:刘德华锅炉房自杀。
赵孟华听过北京的同学说过这个地铁传统,在地铁改造之前,叫卖地铁小报的人永远都在高喊刘德华自杀的独家消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刘德华先生曾在洗手间、锅炉房、太平间或者冰箱里以各种诡异的方式自杀过,但是好像他自带复活卷轴并且原地满血,几天后又会以新的方式自杀。对于地铁的老乘客和报纸小贩来说,这是一个彼此间默认的冷笑话,小贩们向同一批乘客一再地卖这则头条,乘客们也一直买来打发路上的时间刘德华也被打造成了一个以自杀为行为艺术的潮流人士。
赵孟华心思一动,把那些碎报纸一条一条地拼凑起来,最后他得到一份差不多完整的报纸,出版时间是1992年1月30日。
见鬼18年前
路明非觉得眼前一片明亮,身上暖暖的,应该是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浑身都是浓重的酒味,赤身luǒ_tǐ只搭了条被单。宿醉之后脑袋重得像块石头,不过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还是让人心情舒畅,他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师兄,几点了你又没把窗帘拉上吧
看这么大太阳,大概是中午了不如起来吃午饭上铺的芬格尔嘟嘟哝哝地。木质双层床发出吱呀吱呀的摇晃声,好像是芬格尔起床了,正想爬下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芬格尔忽然尖叫起来。鬼叫什么呢你以为你是公鸡啊就算你是公鸡现在也不是早晨了。路明非双手一撑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喔喔喔喔喔喔喔
叫起来跟母鸡似的,还说我芬格尔在上铺喃喃地说,懒腰伸到一半就僵在那里的路明非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下可能摆在他们面前:大量的红酒可以让人穿越,他们一瞬间从卡塞尔学院本部穿越到了圆明园废墟;他们醉得太久了,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毁灭了;昨晚学院本部地震了,而他们醉得跟死狗一样居然没有醒来。
总之现在他们的双层床插在一堆废墟里,还有一条床腿断了,一块碎裂的混凝土取代了它的位置,居然恰好保持住了这张床的平衡,因此他们都睡得很安逸。
一面红十字的大旗插在废墟中央,旁边扎起了几十顶白色帐篷,阵容庞大且秩序严谨的医生护士们正在帐篷里给受伤的学生们测量血压或检查是否有脑震荡,偶尔有血压计爆裂的意外状况发生,因为某些混血种的血压远远高于正常人,他们的血管简直如同钢铁铸造。学生食堂的厨师们在废墟边把餐车排列起来,开始供应早餐,慕尼黑烤白肠和从烤面包的香味随风飘来。学生们在灾难中保持了相当的平静,有的人在医疗点排队,有的人在早餐供应点排队,他们的大床被夹在两条整饬的队伍之间。
早上好。有人礼貌地打招呼,上届新生联谊会主席奇兰挥手。
早上好。狮心会副会长,大学四年级的法裔师兄兰斯洛特也挥手。
喔你们醒啦我们都以为你们会睡到中午夏弥端着一杯牛奶麦片高兴地说。
就喝这种餐酒不觉得涩么恺撒加图索拿起床头的酒瓶看了一眼,充满不屑。
在这种灾难面前都能睡得这么死我真的想邀请你们参加一些心理方面的测试,付费的。心理教员富山雅史也在排队,啧啧赞叹。
路明非和芬格尔只能把床单裹在身上,面无表情地挥手,以表达我很好、不必担心我们、请快滚等诸多复杂心情。
怎么回事好好地两兄弟喝了顿酒,谈了谈人生说了说理想,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爬上床睡觉的时候没力气把睡衣换上,就要搞到全校来围观的地步么
昨天晚上发生了意外,事故原因还没有查明。但你可以认为是一场地震,至少学院是这么对外公布的。楚子航在两人的面前投下了修长的黑影,只有几个人受伤,没有死亡,其他人是因为感觉到了微震,迅速惊醒跳窗逃生,你们是因为运气很好。
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挠头,露出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的表情。
楚子航转身离开。
喂喂路明非和芬格尔不约而同地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楚子航扭头。
能帮我弄件衣服来么路明非讷讷地说。
能帮我打一份橙汁和烤白肠么芬格尔不好意思地说,我没穿衣服,不好下床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路明非抓起床头的酒瓶扔到上铺去了,喂你能有点尊严么
在你饥饿的时候就没有尊严可讲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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