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魁和张子豪还没说话,何守仁就抢先驳斥了。他使唤恨恨的,不友善的调门说道:“那怎么使得?那怎么使得?周君虽然有仁人志士的心肠,但是太偏颇了,太过激了!”争论一起,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这一下,可把个周泉给急坏了。她是一个那样好心肠,只爱快乐,不爱忧愁的少女,最怕看见别人争吵。况且这些男子们的理想,她觉着都是好的,都是对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争吵的理由。她只是埋怨陈文娣不识好歹,千不该,万不该,竟在这样一个充满人生意义的、伟大无比的晚上挑起大家的不和。这巷子里正在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时候,陈家的铁门缝里伸出一个小小的人头来,一条短辫子在脖子下面摇摆着。这是小姑娘陈文婷。周炳立刻看见了她。她向那铁匠学徒点了两下头,又缩回铁门里面去。那男孩子敏捷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沿着短围墙快步走着,一溜烟钻进了陈家的花圃里面。谁也没有注意他。
周炳一进院子,只见里面的电灯把满院的花草照得玲珑明亮,陈文婷站在茉莉花丛前面,两只脚跳着,两只手举到肩膀那样高,一齐向他招唤,嘴里说:“来呀,来呀。快来,快来。”他一高兴,跳上前去,两手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道:“干什么了?干什么了?”可没提防陈文婷满脸的笑容忽然都消失了,嘴巴忽然想哭似地扭歪了,脸色都变苍白了,嘴里喃喃说道:“阿炳表哥,你怎么这样不讲规矩?人都那么大了,还捏手捏脚的,人家看见了不说咱们不懂礼法?我不跟你那区桃表姐一样,像她那样的人家,随便你怎么胡来乱来都可以。我可是讲究这些个的!”周炳自问无他,就脸讪讪地放下了手,说:“阿婷,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可没有一点坏念头呀!”陈文婷搓着自己的衣角说:“你有什么念头,你自己知道。可是你要想跟我好,你就正正经经地来!”周炳知道她的脾气变幻无常,好也好不了好久,恼也恼不了好久的,就和她耍笑道:“你看你那旧礼教,还敢和男人要好呢!你没看见你大哥怎样搂着我大姐的腰走路?我大姐才配得上叫自由女。你不配!”陈文婷嗤地笑了,说:“我不配?我才配呢!你正正经经搂着我的腰走路,我也敢!”周炳鼓起他那双顽皮的大眼睛,说:“你敢?咱们现在就到惠道:“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胡缠了。我要告诉你,三姐已经答应了。她也每天分一半点心钱给你。”周炳搔着他那剃光了的圆脑袋,想了一想,就摆着手道:“不。这事儿还慢着。我还得问问爸爸。”陈文婷说:“行了。还问什么呢?我这就去把钱给你拿来!”她说完就跑了回去,周炳也从花圃里退了出来。
外面的景况也变了。那些穿着一色雪白制服的中学毕业生都离开了座位,在巷子当中站着,因为争论激烈,都显得有些冲动。那两个白衣黑裙的姑娘毫无主宰地站在一边。后来还是那个子长长的周泉,为了珍惜这幸福的时辰,扭动着她的细瘦的腰肢,挺身出来调和道:“可以了。各人的志向都已经说清楚,谈到这里就行了。我看所有的事情都是好的,都是应该做的,只等咱们将来一件一件去做就是了。现在,大家看看,今天晚上还该做些什么吧。咱们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个晚上!”她的建议立刻获得一致的赞赏。空气立刻和缓下来,后来又立刻变为融洽而且愉快,像他们刚从欢送会的会场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陈文雄甚至十分欣赏地说:“瞧吧,咱们要是没有了小泉,就不知道要浪费掉多少宝贵的生命!”后来大家就开始商量今天晚上怎么办。最初,张子豪提议组织一个永久性的学会。大家研究了一下,觉得学会虽然好,但是范围窄了一点,麻烦又多,因此兴致不高。后来何守仁提议大家换帖,结为异姓金兰,将来在社会上彼此提携,可以施展抱负。周泉和陈文娣连声叫好,李民魁望着陈文雄,没做声。可是周榕认为这件事用意虽好,到底带点旧封建色彩,不太相宜,大家也就再没坚持。最后,陈文雄拿主意道:“这样吧。既不搞学会,也不用结拜兄弟,咱们就来一个当天发誓吧。我想了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用这样的誓词。”大家都没有做声,等他把誓词说出来,他念道:
“我等盟誓:今后永远互相提携,为祖国富强而献身。此志不渝,苍天可鉴!”
他念完之后,登时响起一片掌声。李民魁说:“陈君这几句话,词清义明,用意远大。寥寥二十八个大字,把大家的意思都包括得一点不剩,佩服佩服。”何守仁立刻自动举起右手,照那誓词念了一遍。跟着其余几个人也摹仿何守仁的样子,把誓词逐个念过了。周泉、陈文娣两人,不消说是满心欢喜,就是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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