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孩子,她再也支持不住,走出产房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回家。
下了车,交待门房她病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得到门房的保证,她沿着楼梯向上走,左拐绕过高高的烛台架子,就是她的房间。紧挨着门口是她常坐的一把红木椅子,旁边是靛青色齐腰高的杂物柜,里面堆得满满的账册。平时这个时候,是她处理家务的时间,因为再有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以前柯艺箫当家的时候,天一黑就意味着整栋堡子里,只有二楼楼梯的烛台才允许是亮的。柯绿华想着西瓦子的租税还没有算,可她此时只想躺在床上彻底地睡一会儿,她闭目休息,醒来的时候天尚未全黑,眼前是她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南窗下炕上铺着大红缀金的毯子,小小一个圆炕桌,上面是她钟爱的一把银质海棠花图案的小壶小杯,十二根红漆雕花的椽子横在房顶上,远端的那一根通向外面的阳台……
外面的楼梯吱吱咯咯地响起来,她从小的乳母王妈晃着肥胖的身躯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装了三碟小菜和一碗产自狼山的碧糯米饭。看见绿华躺在床上,她用一种又谦卑又权威的口气说:“我的孩子,你真得管管山菊那个小婊子了,马房的阿顺和账房的阿财刚才又打了一架,阿财的一条腿折了!她就像一个发情的母狗,天天想着撩腚——我不该当着你这么说,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可是孩子,你今儿晚上无论如何要跟这个小婊子说,要是她晚上再在那些男人的被窝里乱窜,迟早闹出人命来。”
山菊是堡子里打理房间的一个年轻丫头,有黑乎乎的大眼睛和高耸的胸脯,她去年来了之后就把堡子里的男人迷得团团转,阿顺是她以前的情人,不过最近她似乎喜欢上了账房里脸白白的阿财,弄得阿顺整天失魂落魄。很多人都要她管教山菊,每次看着山菊扭着丰满的屁股风骚地在堡子里招惹男人,柯绿华只是轻言轻语地劝她几句,并不想约束她,山菊大概也意识到了绿华对她的纵容,行事愈来愈有恃无恐。
如今闹到有人受伤,绿华只得说:“跟她说,要是她再不收敛一点,我嫁到纪游击家时,就把她带过去,让她做一辈子老姑娘,一个男人也看不着。”
想起迫在眉睫的纪游击的婚事,柯绿华和奶娘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奶娘暂时把山菊的麻烦放到一边,搓着围裙叹道:“你爹是个傻瓜,是个整天就知道唱啊乐啊的傻瓜——我十几年前第一天上这儿来我就知道!空有一个好皮囊,肚子里一点成算都没有。孩子,你别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整天胡思乱想,只能想坏了你的小身子骨。”
绿华最不赞同这句农庄里奴仆们常年挂在嘴上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这么想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对于一个五岁就失去母亲,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孩来说,柯绿华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清楚,前因后果,安排的井井有条,她喜欢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地发展,直到结束。
她的身高外貌完全继承自柯艺箫,她长到十五岁时,奶娘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孩子,你的身高够高了,千万别再长了——太高了,你就嫁不到好男人,只能找个又丑又秃的庄头。”可她的身子还是持续地长了将近两年,比一般的男人都高出半个头。她的胸脯也太丰满,即使奶娘用两条白布用力地束缚,两个羊脂一般的娇乳还是不停地胀大,“象奶着两个孩子似的!要不是我早晚都跟着你,我可真要疑心了。”奶娘不满意地看着她耸立的胸脯,嘟哝着。她的容貌很美,就是嘴唇有点大有点厚,好像肿了一样,“我小的时候,还在燕王府里当差,一次看见燕王妃出来,那张小嘴红嘟嘟地就像粒樱桃,说话轻声细语地,真是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你这张大嘴真是缺彩了。”
奶娘总是说一些让人气馁的实话,沉静的柯绿华也忍不住发了一次脾气,奶娘改不了,柯绿华也只好随她去了,但每多听到一次这样的话,心中不免就对自己的容貌身高以及胸脯感到一阵恼火,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只不过她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人察觉不到这一点。
她看着奶娘将饭菜摆到炕桌上,对她说:“奶娘,要是柯富贵真的把我嫁给纪游击,你还是在我嫁出去之前离开这里吧。”这些日子她差不多想清楚了,她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麻油铺的老头,即使他是个家财万贯的老头也不行!她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有本事,她还没见过黑河堡子外面的世界什么样,这样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堂兄卖给别人,她不甘心,绝对不会甘心,逃走的念头已经坚定下来,她内心隐隐觉得,要是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不会的,孩子,不会那样的。”奶娘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过肥大的身躯,絮叨着:“你爹是个老笨蛋,会谱再多的小曲儿也是个笨蛋。一个十八岁的女儿不给早早定下婆家,现在被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柯富贵逼着去做三个孩子的后娘,唉,你娘知道了,只怕在坟里也要气得再死一次了。那个纪游击,我听马房里的阿顺说,都有五十岁了,花白胡子一大把,还是个罗锅。孩子,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实在不行,我带着你走,我们到京城老王府里找我的兄弟。”
“你腿脚不好,去京城的燕王府几千里的路,听说往年天气好的日子,骡车也要走三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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