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自顾自起身,笑道:“何须吩咐,早备好了。”
荣王听了,便撇开不管。目光追着几个女子去了。
鹿童朝顾轻侯微微一笑,无声道:“我去了,你慢慢玩。”
顾轻侯点头,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款款离去,心中莫名的觉出些不是滋味。
这种滋味像是什么?像是蹭人家私塾听讲的穷小子,碰上私塾的正经学生?
不,不是。
像是外室遇着人家贤惠持家的正室?
嗯……
这个……
顾轻侯心中骇笑,自己是疯了么,怎么竟想到这一茬子上去。
不过,依二人现下的身份,仿佛也有些相似……
几个女子衣着清凉素白,裸着美脚,在宽大的凉席上轻歌曼舞,另有两女子也是清风淡云般的装束,手执长笛,玉指轻按。
荣王似是极爱这一出曲子,一边看,一边不时与他议论赞赏。
他却很少应和,默默地靠近小桌,拣着壶中新酒一饮一杯,心中闷闷的,似是潜伏着某种心疾,每一次悸动都令他不适。
他一杯接一杯独自痛饮。荣王赏完歌舞后,又命人换新酒新盘,二人对饮几杯,先闲谈了几句,荣王几日不见,一面与他夹菜,一面恨不得将所见所闻所遇全复述给他。顾轻侯被他勾着,慢慢地,这几日积攒的见闻故事也一股脑倒给他,心中那点不适被丢到九霄云外。
两人憋了数日的闲话爆发,伴着不远处袅袅歌舞,细细喧乐,一顿酒喝了两个多时辰,酒越喝越贪杯,话越说越觉说不够,才说了上句,下句就急着想讲出来,直想咬了自己舌头。
喝到最后,二人俱已烂醉,都不知是何时歇下,歇于何处。
第二日荣王醒来时,二人正身在群玉院的卧房里,床铺完好,他趴在榻桌上,手握着残酒杯,一条腿搭在榻边,而顾轻侯坐在脚榻上,竟抱着他搭在榻边的腿,倚榻而睡。
荣王眨眨眼,双目迷蒙,向下一看,“嗤”的一声笑了。
他伸手在顾轻侯额头上轻拍,顾轻侯揉着眼醒了,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四周,呆愣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怎睡在此处?”
荣王揉着酸痛的腿,笑道:“你都不记得了,我更不记得。”
他将双腿在榻上放平,双手隔着里裤,从膝盖骨慢慢揉到大腿根。
顾轻侯收回目光,垂下了头,转身时不小心听到一声轻响,脚边一只酒杯被他踢翻了。
他俯身捡杯子,却觉胸怀一片清凉,垂目一看,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也只剩里衣,胸襟大敞,露出一片胸膛。他一愣之下慌忙掩上,随即抬起头去看荣王。
却不料,动作太过迅猛,惹得荣王早已撇头来看,二人目光一对,顾轻侯的脸微微红了。
荣王顿时放声大笑,笑的无邪坦荡,边笑边下了榻,一瘸一拐的去洗手,“你藏什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一般。”他的笑声随着身影飘远,“昨夜你睡着时,该在你胸前画个乌龟……”
许是他的笑声太坦然,太热烈,太随意,随意到丝毫不掺一丝杂念。顾轻侯的心反而渐渐沉下了。
他的一颗心越沉越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维持不住。
昨夜那些一浪高过一浪的酣饮,欢笑,心喜。仿佛一瞬间消失干净。
他拽着自己的衣襟,手渐渐捏紧,心中翻起一股接一股的别扭,失落,酸涩。
他坐在脚榻上,懒得起来,或者说连起身的力气也不想有了,四肢百骸均提不起力。
他静坐了一阵后,还是起身了,然,在他走出内厅那一刻,正遇上荣王洗漱完转身,他的目光撞上他前襟,那里用同色绣线绣着一个小字。
“鹿。”
衣衫最多七成新,似是经过多次水洗,又软又薄的贴在胸膛上。与肌肤亲密无间。
荣王洗完了手,拿起侍女奉上的帕子擦拭,他对自个从头到脚都没觉出异样,回首,对顾轻侯咧出一个笑容,“对了,我生辰时,你记得早些来。”
顾轻侯愣愣的看着他的脸。
“来晚了我就……”荣王顿住,笑问:“你怎么了。”
顾轻侯依然望着他。
荣王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脸色,道:“你病了?”伸出手轻覆在他额头上。
顾轻侯任他动作。
荣王摸了摸,疑惑的看着他,“身上可有不适?”
顾轻侯的睫毛颤动,垂了下来,在下眼帘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他的声音茫然而轻飘,道:“我许是病了。”
荣王皱着眉低下头,看他的脸色,“病了也该有个说头,哪里病了?何处不舒服?”
顾轻侯摇摇头,“……我头晕,想回去歇着。”
他说毕,自顾自向外走去。荣王看着他,喊:“我给你请个大夫。”
身后的人似是遣了两个仆从在后服侍他,他茫然不觉,两道目光笔直的望着前路,似是看路,又似是放空。仆从在他身后说话,他没听清,也没答言,一路走回疏影院,在床上一躺就躺了三天。
期间各色人物在他身边进进出出,大夫再次光临此地,请脉也没诊出个好歹,只得开了安神药与他吃。侍女在内厅环绕着侍奉,一会儿便上来询问他的情况。
他觉得烦,翻过身装睡。
他不知自己何处出了差错,只觉一颗心沉重,困惑,疲惫。若把他的心剖开,许会露出里面拧成一团的粗绳,乱糟糟,塞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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