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孤独。”见他许久给不出答案,老龙神轻声解惑。
“这世间最厉害的刀,不是时间,而是孤独。流逝的时间只能腐朽你的皮囊,无边的寂寞却会一点一点噬尽你的心魂。龙族有天地间最坚硬的甲,也有世上最脆弱的心。”
“而唯一解药,世人称之为爱。”
年轻的脸上空白一片,显然,这个字眼对于雾年来说太陌生了。
老龙神叹气道:“龙者生而无上孤高,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枷锁。天命可遇不可期,龙族尚未有先人能冲破这份宿命。我亦无缘,只愿将来你能觅得那把钥匙、那个能教给你这一切的人。”
“当你找到了那个你愿与之分享一切、乃至生命的人,便将蛟魂珠赠与对方。若那个人也同样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便可分享你的神格、脱去你的无垠枷锁,伴你一生,与天地山河同寿、与日月星辰共辉。”
彼时的雾年尚是个心比天高的青涩少年,蛟魂珠的秘密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他无所求,便也无所惧,生是命,死亦是命。既然生来便是无波古井,又何必刻意掀起波澜?
他以为自己也会如老龙神那样,在万年之后,心无所羁地归墟。
直到剪银出现。
如一缕轻柔的月光,照进了千年来不见天日的寒潭。
雾年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满心欢喜地感谢这天命。他情窦初开,如悬丝走索,唯恐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易碎的心。
可惜老龙神也只说对了一半。
剪银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带他品味了这世间的万般酸甜滋味。
同样的,也在离开后,教给了他何谓痛彻心扉。
过去在天宫,雾年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剪银化形后的样子。他耐心地等待,等待自己的爱人慢慢开窍、缓缓长成,印证那能为他取下枷锁的天命。
可他第一次目睹真容,竟是在剪银将獠牙刺入他的心脏之时。
他的心口剧痛,血流不止,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却又舍不得闭眼。面前的少年一如他想象的那样美好,若是手上没有沾着他的血就更好了。
最孤高者最为脆弱,越是深藏的软肋,便也越致命。
当那束施舍的月光收回,雾年堕入了比过去更加冰冷幽暗的深渊。
千百年的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从雾年眼前拂过,未留下半点痕迹。而剪银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永世难灭的印记。
若能回到过去,他定要告诉老龙神,他错了。比起孤寂,爱才是那把真正杀人的刀。
梦的最后,雾年当真在一片漆黑中遇到了早已归墟的老龙神。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却没有半点求知欲,这是他第一次有些急切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若他找到的那个人,不是那把能解开枷锁的钥匙,该怎么办?
又或者那个人,才是真正将禁锢他永生永世的无垠枷锁呢?
可老龙神只是看着他,眼神慈爱如初,温声为他解惑:“雾年,你知道答案的。”
他……知道吗?
下一秒,无边黑暗化作一片刺目的白光,将雾年推出了梦境。
帐边侍童一声激动的“龙神大人醒了”彻底唤醒了雾年的神志。
他缓缓坐起身,恍然环视着周围陌生却又熟悉的陈设。
他出劫了。
雾年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榻边已多了一道人影。
“你怎么在这儿。”他冷声道。
倚星垂眸不语,神情似有些受伤。
一旁伺候着的小仙童忍不住替他说话了:“雾年大人,你在历劫时被那蛇妖所伤,差点丢了性命!多亏倚星哥哥及时发现,才救了您回来。”
话音未落,雾年寒锋似的眼神已扫了过去:“这些事,谁同你说的?”
那小仙童瑟缩一下,小声道:“整个天宫都知道的呀……您回来的时候,身上那么多血,心口好大一个伤口,就是那蛇妖……”
沉默许久的倚星这才抬起了头,语气忧虑道:“您千万别降罪剪银。在凡间时我已问清楚了缘由,当年他炼化不了蛟魂珠,日日受那丹元冲撞的焚心之苦,为了保命才会伤了您。后来听闻您下凡历劫,便想来寻破解之法,却不想被那苦痛折磨得失了神志,这才……”
“够了!”雾年突然高声喝断。
殿内霎时寂静无声,只余下珠帘微微摇曳时撞出的声响,借着烛火在画屏上晕开朦胧轻颤的光影,如同一颗颗碰撞颤栗着的心。
雾年脑内心内皆是麻木的疼痛,他用力克制着喘息,片刻后低声道:“我不想再听见这些事,也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又在侍童开口前摆手,“我累了,都出去。”
“是。”倚星面色担忧地颔首,和侍童一起退出了寝宫,直到合上门,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之后数日,素来清冷的牵星宫前一时门庭若市,前来问候的神君仙官络绎不绝。人人都知道这尊贵的龙神性情冷淡不好接触,此时都赶着这次凯旋来碰碰运气。
雾年不欲理会这些逢场作戏,便称抱恙卧病,打发下面的侍童去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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