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树仁的眼神,是平静里藏着疯狂。也许李顾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他自己也早就疯了:“只要老黑见到他,我们就有机会。我们抓到了他曾经的同伙,你知道吗?老黑曾把聂岩当做最好的兄弟,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说,聂岩当初的背叛是不可饶恕的。他当时没有机会把聂岩的儿子斩草除根,如今如果看到他的儿子吸毒贩毒,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亲手把聂岩的儿子带进那个深渊里,那才是他对聂岩最好的报复。”
他在说的过程里,李顾脸上的难以置信不断夸大,他最终吼了出来:“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李顾指着他的手都是颤抖的:“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把那些在最好年纪的人一个个送出去,他们还没有活够就要为你的伟大梦想去死了!而你根本没有能力保证他们好好地回来。是你!是你用光荣和梦想去诱惑他们,他们以为自己为了崇高赴死!但每一个都死得悄无声息,家人连碑都不敢立!”
然后李顾哭了。
他不想表现得撕心裂肺,他也不想在康树仁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情绪到了那个时候,从他这具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只有绝望和泪水,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九年……”李顾发现自己的声音连不成段:“九年了……我养了他九年,他才从这么点儿高,长到我这里。”李顾胡乱地比划着,仿佛这个人就在他眼前。“你有那么多大义,你为什么不去死?”
康树仁很平静:“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会去的。”
他那双手是很有力的,一把搡开了失控的李顾,把他按着在椅子上坐下来,强迫他听自己说话。
“李顾,你以为孤家寡人一开始就是孤家寡人吗?”
李顾朝他看过去,他刚刚从激烈的情绪中被强迫抽离,现在眼睛还充着血,看起来悲伤又可怖。康树仁缓缓开口:“我也有过妻子,她是跟我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一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她被子弹射中,孩子跟她一起去了。那时马实意刚开始活跃,我等了很久,聂岩折进去了,更多战友折进去了,不过我最终还是等到了,亲手……把马实意送进了监狱。”
李顾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露出老态的人,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你所能见的每个人是立足当下的一个点,你不知道他经历过哪些事才成为今天这个人。李顾何尝不明白康树仁所背负的压力有多大,他敢打赌,康树仁如今能活得好好的,是因为他还在这个位置上,有朝一日他下来了,能不能活着安度晚年都是个问题。
那他就该接受纪寒星的离开么?他明白所有的道理,可当这个人是纪寒星的时候,他抗拒去做一个明理之人。他见到纪寒星的第一面,就觉得那是个小面团子,嫩豆腐做的小娃娃,要被养在玻璃房子里,地下铺上厚厚的绒毯。他甚至怕自己的作业本纸太硬会刮了对方的手。
他们相互扶持,从清贫到如今,李顾恨不能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给他。他无法接受纪寒星主动走进那样的危险里。李顾真的要疯了,他一直以来这么努,力为了让纪寒星再也不受那段身世的影响,可以过上平安明朗的一生。可是现在呢?
他接受不了。
李老板的天空已经有很大了,可星星,只有这么一颗。
“他会去做什么,要多久?”
康树仁回答说:“他自己联系上了一个人,叫陈飞。这是跟我们无关的势力,对方会带他进圈子。现在不知道陈飞的上游是谁,我们安插在其他地方的线人会找机会帮他和老黑碰面,这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方式。”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康树仁坦白:“我说不准。如果事情顺利,可能两三年。如果不顺利,也许更久。”他还有一句没能说出来的话,如果中途被识破,就再也回不来了。
康树仁的每一句都在剜李顾的心。他甚至不能接受纪寒星有哪一天没有穿上厚袜子睡觉,怎么能接受纪寒星去毒窝里潜伏?
李顾脸上的戾气消尽了,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悲哀和迷茫。如果说纪寒星是他心肝,那失去对方,也就只是挖去一块心肝的痛。如果说纪寒星是他手足,那得知他离开也就只是失去手足的痛。可是纪寒星早就变成了李顾的一部分,是李顾之所以成为李顾的原因,失去纪寒星,无异于凌迟他自己。
康树仁也终于态度柔软:“李顾,我保证我会尽自己所能维护他的安全。”
李顾摇头:“我不相信你。”
他想他听到过这样的故事:一对有情人,其中一个要去照亮别人,他们因为这份崇高而分离。结局呢,一个远赴他乡,多年之后牺牲。一个苦守旧地,最终等来爱人的死讯,郁郁而终。李顾没有意识到他在不自知的时候把聂岩和纪知青当做了他和纪寒星关系的参照,他只是在想,他李老板不是纪知青,他不会这么被动。
“他去了什么地方,你告诉我。”
康树仁觉得苗头不对,语气严厉起来:“你什么都不能做,你明白吗!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们有线人,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李顾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意,他再开口的时候像是示威,表情狠戾甚至透出些邪气来,他一字一顿道:“可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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