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瞧你这脸,黑成炭了。哪家祖宗又惹着你了?”
你这祖宗!
唐洵章默念七佛灭罪真言,不同他计较。祖宗良心还没被狗啃干净,给衣食父母剩了半碗豆花。唐洵章捞走瓷碗闷声一口干了,跑去看被雨水泡着的窗棂还有没有救。他等了又等没等到祖宗开口,再一次败下阵来:“我今日去了茶馆。”
“嗯?”祖宗就是祖宗,多说一个字都懒得。
唐洵章喉头一哽,半晌瓮声瓮气磨出来几个字:“白老五没新料好说,又拿你的陈年旧账四处倒腾。”
“屁个陈年旧账,老子那叫光辉岁月!”
“再怎么个光辉法也换不回你这双腿。”
“混小子,说人话!不就是每月要疼那么二三十天,老子又没有半身不遂。”
唐洵章没说话,抱起他踢到锦衾外的两条腿推回内侧,眼圈有点发红。聂十七刚想回他一句“还不是替你背债”,见他怂成了媳妇,话到嘴边挺没气魄地软了个彻底:“行行行,陈年旧账就陈年旧账,白家那讨债鬼怎么编排老子的,说来听听?”
他脸上一半爬着瞌睡虫,另一半更好懂,明晃晃的洋洋得意,只差没给自己戴一顶戳破苍穹的高帽。唐洵章不能助纣为虐让老天遭殃,尽拣那些无中生有的fēng_liú韵事说,一介斩妖除魔的少侠十七刀摇身一变,成了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聂十七不以为耻,举起爪子假装镜子左顾右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惦记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啊……哎呀,你们这届江湖,不行不行,竟然还找不到一个能靠脸吃饭的。”
唐洵章和尚念经地讲了一段段莫须有的烂桃花,倒把自己说得胃里泛酸。他嘴角一抽,默默扭过头,心想这祸害绝对是无可救药了。
聂十七:“别说,我这脸,放到十二年前真能赚个几贯钱,瞧一眼十七文。真有姑娘排队来看,爱信不信。”
唐洵章闷闷道:“我没说不信。”
聂十七笑道:“老子就爱听人说实话。”
他额头正中有枚胭红的菱状斑,原有的十分的妖气提至百分,那抹邪性的红沿着舒展的眉梢晕到了眼尾,好看得非常之……欠揍。吹牛归吹牛,他走江湖时从来不顶着这副面皮,倒不是怕人劫色,而是怕掷果盈车。长得太招人,不方便偷鸡摸狗、夜袭听墙角,人生就少了许多乐子了。
唐洵章打小和这貌若好女的祖宗朝夕相对,不知腹诽了多少遍妖里妖气人模狗样,见他笑貌仍不免心弦颤动,仿佛有人刚拿它鼓了一阙十面埋伏。他握住锦被里的一只脚,拿捏好力度替他疏通经络,这才有功夫说起正事:“我在茶楼里,碰上一个麻烦人物。”
“女的?”聂十七煞有介事地算着数,“唔……你这年纪,是该知慕少艾了。”
唐洵章滤掉后一句话,低低地“嗯”了声。他拿帕子擦掉聂十七额角疼出来的汗,又换了一只脚按着穴道:“年约及笄,眉清目秀,背了柄巨剑——”他记性和眼力虽好,但是个实打实的锯嘴葫芦,描述不清,便直接道出其中关节,“她问老白十七刀是不是武中疯的徒弟,茶馆龙蛇杂处,她这一问,我看是铁心要闹些风浪出来。就是不知道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武中疯来的。”
聂十七没好气道:“别人叫武中疯,做徒弟的竟然也跟着乱叫,真是师门不幸。”
唐洵章停下手,一脸不解。
聂十七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朝他指了指:“我,十七。你,十八。老东西想和衡山那十八只乌龟唱对台,弄一个‘十八罗汉’威风威风,你就是那个凑数的。”
唐洵章照武中疯的传说回推他的岁数,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他疑心他师门修的是返老还童的妖术,再端详十七那张少年脸,更加糟心了。
聂十七哪里猜不透他脑子里打着什么死结,忍不住捉弄他:“这点事就让你惦记这么久?眉、清、目、秀,啧啧,喜欢上人姑娘就直说呗,我帮你参谋参谋,追姑娘这事儿嘛,你干爹我还是挺有……嘶!”
“脚按好了。”唐洵章硬梆梆地道,“我买了鸡回来,清炖、红烧还是炖汤?”
“咳,小糖糖,做个辣子鸡行不行?老子嘴里快淡出个鸟了——”
“那就清炖。”气到饱的唐小哥并不买账。
聂十七木了片刻,肩膀一垮:“成,天大地大掌勺的最大。你这招忒毒,和谁学的?”
“还不是你。”唐洵章皱眉,“我去烧饭,你别乱踢被子。”
聂十七这回倒真不明白是怎么惹着了他。他目送唐洵章绕出院门,转去摆弄榻边的铜钱。这些钱币原被垒得齐整无比,最下方那枚遭他轻轻一顶,立时如大厦坍圮,哗啦啦鱼鳞般散满了半张床榻。他一枚接着一枚捻弄过去,指甲压着方孔把它们推成一个菱形,其细致不啻于贴合鱼刺片下薄如蝉翼的鱼肉。过了半盏茶,他的沉思告一段落,逐个把十六枚铜板叠放起来——到最后第十七枚,他两指一屈,笔直朝门口一掷。
陶三思避过暗器,揣着的药包倒没如此好运,被铜板带起的劲风削飞了半截绳头。
聂十七曲肱而枕,微抬眼皮,又懒懒地眯回了一条缝。
“唉唉,好险好险。”陶三思责备道,“你这就不厚道了老聂,我若是缺胳膊少腿,可就没人给你送药了。”
“我又没求你送。”聂十七谨遵唐洵章的嘱咐,提膝缩脚把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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