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长发中结了透亮的冰渣,纤长的睫毛上挂满点点水珠,跪在高抬红漆的门槛前,纵然以前再高傲的人也弯了背,即使十道杖刑打在身上,撑不住趴下来也笔直的背终究不再挺立,说不上是自己泄了气,还是被这世道磨得没了棱角。
远处缓缓而来的银顶红帷轿子中,赫安王魏铭启轻轻一掀轿帘,便可以看见那微弯着腰背的人跪在雪中,比杨怀仁门口的石狮子还矮一头。
轿子快行至府门前,殿子期缓缓起身,冰天雪地,早已冻僵了的膝盖钻入刺骨的寒气,整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弯着腿站起身来,绣着滚边云纹的衣角被雪水冻住,似一坨冰块,踉跄着刚起身,已然不会走路了的脚下一跘,又跌入雪中,扬起身边如尘如雾的雪花。
“停”轿子闻声停下。
魏铭启下轿上前,扶起殿子期。
听闻一身傲骨,凤目狡黠,商贾翘楚的殿子期,如今魏铭启看去,萧瑟的身影,嶙峋的身形,黯淡的双眸,任谁第一眼也认不出这曾是如神话般街头巷尾传颂,家家户户女子芳心暗许的殿子期。
尖瘦的下巴一抬,殿子期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多谢王爷”
先帝五子中,最不起眼,最百无一用,最赖在国库里吃皇粮的赫安王京城里少有人见过,魏铭启不由有些许诧异,殿子期如何认出他的。
“草民也不认得王爷,但认得您这舆轿”似是看出他的惊讶,殿子期指了指银顶红帷的轿子,笑着答,却刚一说完,便迎风咳了一阵,魏铭启伸手去扶,却落手一阵滚烫。
“怎么发热成这样,还要跪在这吗?”似是十分清楚他为何于此,魏铭启直言问道。
“草民人微言轻,只有这等蠢办法了”数不清的钱财珍宝送进府门,用心良苦的殿子期除了钱财和微薄的颜面孑然一身,纵然自己发热至头晕眼花,也还记得前几日听见杨怀仁的轿子路过他进府门的时候咳了两声,第二日便立刻着人送上人参燕窝鹿茸,千草行里最好的补药,一等一的品质,一盒盒送进府里。
一步步扶着殿子期将他交给站在远处的顺意,魏铭启看着从前玲珑剔透的人如今骨瘦嶙峋,快脱了形一般,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看着殿子期感谢的回他一个微笑,才缓缓道:
“你放心,他……现在还好”
脚下的积雪尚未融化,鞋底一滑,险些没站住,殿子期只觉得什么在心间猛扎了一下,惊讶的回头,望向魏铭启:
“王爷……见过他?”
“嗯”魏铭启点点头,方才道:“你放心吧,他那性子,到了狱中也不会吃亏”
微风吹过,拂起梅间的雪花,星星点点的银色尘雾飘来,落在殿子期纤长的睫毛上,眼底太热,融化了落在眼边的雪,化成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流至唇边,勾起一弯唇角,自去年陆凌入狱以来,殿子期头一遭发自内心的笑,恍惚间,魏铭启竟从这清瘦的脸庞中看到两枚酒窝,好似狱中那人亦正亦邪,带着一丝俏皮,魏铭启眼底朦胧,夹杂着飞舞在空中的雪雾,好似那两个人重叠了一般,看不真切。
“多谢王爷”良久,殿子期才收回微微发愣的眼神,笑着行礼离开,转身挪了几步,方又转头回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劳请王爷……”
“放心”殿子期话没说完,魏铭启便匆匆接上:“我不会告诉他”
殿子期微微一愣,笑着点头致谢。
转眼,孟秋之月。
鹰乃鸟祭,天地始肃,禾乃登。
农耕丰收的大好时节,南胡也早已解决了水患,表面看起来,这世间山河大好,国泰民安,只是秋高气爽,微雨绵绵的时节里却四处充满肃杀之气。
这一月,京城来了一只戏班,不知唱的是何年何月何朝代,五子夺嫡,好不惨烈,焦焦灼灼数年不得解,然而相传关外游牧之地有一位手持五万重兵的郡王,其封地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争抢豪夺,重军出关,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老生、小生、武生、花旦、老旦,戏台上刀枪剑戟,眼花缭乱,唱的是字正腔圆,打的是心惊肉跳,台下一叫好,武生顺着戏台连翻十几个跟头,引得阵阵拍手称好。
这几日听惯了京城梨园里的郎情妾意,才子佳人,突然来的戏班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场戏热闹,足足唱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戏文忽转情节,引得京城里闲散的公子们茶余饭后将殿子期那点早就说腻了的事抛到一边,津津有味的咀嚼着戏文里的故事。
关外的郡王不愿参与纷争携妻儿赴死,然而相传该郡王留下一名庶子,并将五万精兵的虎符传于该子。一时间,得虎符者得天下,朝廷内外,江河湖海,风起云涌,可这虎符与庶子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戏台上悬疑叵测,戏台下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故事是真的,有人说这故事是假的。
有人说起前朝先帝曾有五子,也曾五子夺嫡十分惨烈。有人说关外曾有厮杀屠戮,神仙打架无人知道为何,想必和这虎符有关。
京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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