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总不打断他,含笑听他讲到哈欠连天,才好言道:“存些钱吧!也不知,能替你管多久。”
李爵顶不爱听这样的话:“替什么替?哥就是当家人,就是!”
“现在是,总有一天不是。总有一天,我大约,还要走在爹娘前……”
李爵两手胡乱盖住哥哥的脸,将他嘴捂上了,瓮声瓮气抢白:“有我在,哪个阎王小鬼敢抢你的命?管叫他灰飞烟灭,哼!”
说完,变戏法似的摸出支簪子来,细看倒磨成柄古铜剑的模样,逗趣的玩意儿。
他一本正经嘱咐哥哥:“明儿开始就簪上,保你身强体健寿比南山。”
黑暗中,李卿指腹细细抚过簪上的花纹,无声笑了:“二郎的手越来越巧了。”
李爵得意:“不是我的手艺。不过真是好东西!骨簪子,老骨,琼州带来的,这花纹,就这里,哥你摸着没?一圈一圈的,这是他们黎人的图腾,平安神。所以哥,你别老想东想西,都是乱想,瞎想。你就安安生生当你的少东家,以后再东家,老东家,老太爷,你的命啊,长着呢!福报长着呢!”
可这话说不到两年,李爵便在金陵结识了日后的武状元高甪,并随他一道进京赴恩科。一考,竟得金榜折桂。
“殿试钦点的状元,因此二郎始终以为自己赢得光彩。他不信会试落榜的人里有更甚他的状元之才。他本来,也从不会在意旁人如何诽谤刻薄。偏偏那一次,他把流言听进心里去了,不服,去偷了会试的卷子来看。”
没人知道李爵看到了怎样精妙的策论,以至于宁冒欺君之罪,当夜挂冠私去。一天后即被狛牙密探围住,秘密押至在君前。
君问他可曾贿考?他凛凛答曰:“不曾!”
君又问他可有誊抄?他依然答:“不曾!”
君再三问可是有愧?他拧眉正声:“草民无愧!然则,草民知耻!”
他耻自己虽未贿考,却因他人遭索贿而无钱疏通无辜落选,白得了一个状元,实在胜之不武。
想不到君还问:“你既堂堂正正应考,朕也是秉公阅卷,因何说不公?朕不公?”
李爵很犟:“他未上殿,就是不公。”
“他的会试卷子朕看了,确实斐然。可即便点了会元,廷试答问未必合朕心意。你用如果来否定朕的决断,未免太藐视朕了!”
“草民不敢!”
“你敢!”龙颜倏然正肃,“你敢拒榜,敢挂冠,敢欺君,敢提全家老小的命来与你连坐这逆上的大罪,你敢得很!”
李爵愣怔,旋即默然。
——陈森将药罐从炉子上捧下来,慢腾腾走到长案边,边沥药边跟辛星讲后来的事。
“其实圣上早就想整顿吏治,索性借二郎一用,宽赦他一个欺君不死,但要他去秘查科考舞弊。案子办得好,复他的状元;案子办砸了,掉他的脑袋。二郎问株连么?圣上说罚点儿钱吧!二郎便应了。可一查一问,他自己清清白白,人家咬出的是老大。老大也爽气,知道事情败露,房梁挂不上去,弄跟麻绳悬门栓上把自己给吊死了。留下一封自白,承认自己买通了考官,故意剔掉几个出众的,好让二郎能够稳妥地入选殿试。这事本来做得隐晦,若非二郎中了状元成为众矢之的,他又非较那个真,真不一定揭发出来。唉,是都没想过二郎能中状元!倒非嫌他没才,而是怕他玩儿,不用心。想不到他一辈子唯有那一次,是真的用心了,反叫最敬爱的兄长赔上了性命。”
兄长死了,家还在,一家老小还得哭着苦着活下去。李爵五体投地跪伏君前,破天荒恳求,他愿伏法,只求家安。然而圣上说,长子认罪服罪,一人之过不再追究,叫李爵起来继续做官。
李爵惨笑:“接了这道旨,我是忠臣,却不再为人子、为人兄弟,不再有家了。圣上是要我当孤魂野鬼吗?”
终于,他还是没能回家。也不肯留在朝堂上。经年辗转,仍是替人卖命,好赎还自己的罪。
在李爵看来,他得赎一辈子!
一辈子,又够不够?
入世数载,顶个状元名,没当过一天官,家回不去了,爱也收不回来,想想此生似乎只余下一条死路的结局,好死赖死或者横死,也已经不为自己左右。突然觉得人世里打个来回,委屈得很!
李爵躺在床里,想不通,眼热,但仍哭不出来。
兄长去世后,他总哭不出来。仿佛是叫当天一场大雨浇灭了心火,天替他哭,他替天造恶,活成副乖戾模样。
可就是那一天呀!他分明在天泪里哭到四肢冻冷,神情麻木,脸上的泪一遍遍被雨水冲刷干净,泡得他一身是苦。他不敢进灵堂去面对家老双亲,就只会一个人在雨里走。从午后走到日暮,从深夜走到天明,走得湿衣干皱,又一遍轰雷从云里滚出来,豪雨复将他浑身淋透。
直到高甪来了,陪着他一起走,油纸伞只将他遮住,撑起一片安稳的假象。
如果,请我们的网站地址《宅书屋》om
喜欢师爷请大家收藏:(m.csanma.com),bl文库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