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几年都没有回来,阿爹的背越来越弯,手指也没有从前灵活,他像小草一样疯长,个子蹿高了好些,依旧坐在戏台下看阿爹摆弄木偶。
他也演木偶戏,演给街边乞讨的小孩儿给他们吃。
他看到这些小孩子,仿佛看到自己,倘若不是阿爹,他也该是这些小孩中的一个,他应当长不到现在这样高。
阿爹说,他要演木偶戏,一直到手指再也动不了,身子再也站不稳的那一刻。
他那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阿爹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在他手上绑上一根红绳,跟他讲,戴着这根长命绳,代替他,将木偶戏传承下去。
阿爹还讲,这根绳子会代替自己,在天上也时刻护着他。
那天天上飘着雨,阿爹过身的时候,没有谁来,阿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交代他,让他拿院子里的推车将他推到江边上去,一把火将他烧成灰,风会带他去从前没到过的地方,在那里,他还会演木偶戏。
他推着阿爹的身体到江边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路,他哭得伤心欲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阿娘离开的那个晚上。
他怎么会不知道阿爹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藏了多少辛酸。
阿爹将自己烧成灰,为的是省下那笔棺材钱。他们原本就没有多少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去的,也忘了自己趴在一堆尚有余热的灰上哭得有多惨,他抱着阿爹的灰,怕它被雨打湿,怕它飞不到阿爹想去的地方。
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找到一只木偶,那只木偶好大好大,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大,而且好美好美。
看到那只木偶的时候,他总想起阿爹的话,他会将木偶戏传承下去。
他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好多小姑娘来看他表演木偶戏,媒婆来寻过他好几回,他统统回绝了。
好多话,他只跟木偶讲,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像不像小丑?”
每回说完,他都要自顾自地低声呢喃一句:“小丑的儿子,也是小丑。”
他不娶谁家的姑娘,怕养不起人家,也怕被人家丢弃。
他总觉得,普天之下,他唯一拥有的,只有眼前的这只木偶。只有木偶不会嫌弃他,不会抛下他。他们是互相成全的知己。
后来他翻到一本书,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手上绑着的红绳,不是什么长命绳,而是“同命索”。
同命索两端的人,同生同死,休戚与共。
他好希望木偶活过来,就将红绳的一端绑在了木偶身上。
自那一刻起,他做什么,像照镜子一样,木偶也跟他一起做,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他跟木偶一起演戏,他们在戏台上跳舞,有好多人瞧着新鲜来捧场。
那段时间是他短暂的生命里最鲜亮的颜色。
当他们跳了七十七场舞之后,他浑身僵硬地倒下,倒地时发出木头撞击地面的脆响,而红绳那一端的木偶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同命索在死物与活物之间,起了换命的功用。
木偶活过来的时候,她看着变成木偶的他,歇斯底里。
她从前虽没有生命,却有灵气,看着他隐忍又坚强、孤独又执拗地活着,她也想伸手抚平他的眉眼,想抱着他,告诉他,他不是小丑。
她化妆成小丑去抓他阿娘的时候,他阿娘穿金戴银,衣着华贵。
红绳两端,一头是他,一头是他阿娘。
她拿他阿娘当木偶一样牵引摆弄,把她的脸也画成木偶的模样,一牵一引间,他跟他阿娘做着同样的动作,她看见了从前的他们。
“早知同命是换命,不如无命,且做傀儡任君牵引……”
她最后一句唱词落地的时候,含辞眼里有泪水落下,他眼眶通红,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金蕊眼神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皱,指间幻化出两朵小雏菊,它们飞到含辞面上,挡住了他的眼睛。
金蕊这才满意了些,道:“小和尚,眼泪流干以前,不要让我看到。”
小雏菊擦着他的睫毛,弄得他痒痒的,他将它们扯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伸手过来。”金蕊道。
“啊……哦。”含辞乖乖地伸了手。
金蕊打了他三下,原本只该打两下的,多加的那一下是因为他哭了,难看。
含辞说不清孰是孰非,他读过好多经书,背过好多经文,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什么“红尘种种,弹指一挥间”,他不知要拿哪一句来劝她抛下执念,改过自新。
她擅自拿他阿娘的性命来换他的命固然是错,可是谁又能还她那个化作木偶的少年一颗跳动的心?
佛教他如何脱离红尘,却没指点他如何评断红尘诸般种种。
含辞想,他到底是修为尚浅,尚且浸在故事羁绊里,做不得一个不动声色的旁观者。
“咔咔”的声音忽然响起,含辞向声源处看过去,竟然是那只女相木偶!
她摇晃着站直了,在见到旁边的男相木偶之时,眼里满是厌恶,她狠狠地推了一把,小丑凄厉的声音穿云裂石“不——”。
清脆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小丑眼睁睁看着男相木偶的头颅从脖颈处掉落下来,碎成了好几块,发了疯一样扑过去,可是在那之前,女相木偶一脚将他的身体踢进了火中。
小丑抱着头颅碎片,嘴角流出鲜红的液体,她手中飞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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