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听闻新殖民地的情势一片大好,姑父便心下一横,变卖了所有产业,带着一家人登上了一艘远洋巨轮。姑母也曾希望带他一起离开,但那时他已决意不再拖累任何人,加之堂兄妹们早已对他心存芥蒂,他便坚持要留下守着曾经的家,等待自己那迟迟未归的父亲。
一年后,新殖民地爆发热病的消息开始传得沸沸扬扬,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便再也不曾收到来自那边的回信。
一夜之间,广厦倾颓。
短短几日,他在地下酒馆花掉了所有积蓄。在又一次因付不起酒钱被扫地出门后,他摇摇晃晃地飘荡在街巷,像缕狼狈不堪的游魂。隐约间,似乎是撞到了一堵墙,他正迷糊着摸索,却被一个拳头重重地打中了腹部。他伏在地上,血腥气混着酒精吐出大滩,却清明了许多。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叫骂着的壮汉,压抑许久的戾气尽数于那一刻爆发——他发了狠地冲了上去,轻而易举地掀翻了体格超过自己许多的男人。拳头砸进皮肉的触感令他一片混沌的大脑感到着迷,痛苦的惨叫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又是一拳,似乎有什么深色的液体溅上眼睫,他抬手去擦,却蓦地看见了大片的血色。惊骇之下,脖颈的一阵酸痛令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被冷水泼醒时,他发现自己竟被绑在一把木椅上,周围或坐或站的各色人等,却无一像是善类。
“叫什么名字?”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姿态闲散地坐在中间,漫不经心地问道。
“……安迷修。”宿醉后的嗓音变得沙哑。
“那么安迷修,把我的手下打成那副样子,你认为这账应当怎么算?”
“你想怎样?”他皱起眉,只觉头痛欲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这未免太过可惜,那家伙可是断了鼻梁,又瞎了一只眼睛呢。”
“你究竟什么意思?”
“年轻人,这么没耐心可不好。”男人踱步到他的面前,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我一向对有潜力的孩子比较宽容,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
“在我们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之前,就麻烦你先接替那家伙的位置了,可以吗?”
“我能拒绝吗?”
“你觉得呢?”
“……好,我答应你。”
“很好,”银灰色瞳仁的男人微微勾起了嘴角,拔出腰间的短刀三两下割断了缚住青年的绳子,“我是银爵,欢迎加入我们的雇佣军。”
安迷修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雇佣军”一词在脑海中轰然爆炸,却始终未能真正触动那些早已麻木的神经。他有些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才缓缓地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嗯了一声,且算是回应。
——雇佣兵,这个与他曾经的理想背道而驰的词语,原来接受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困难。
为钱卖命又有什么不好,总好过把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作救命稻草似的永远攥在手中,最后除了落得个狼狈难看的姿态之外,别无它用——什么信仰、荣誉感、骑士精神之类的,想来在这现实中原本便不该存在吧。
☆、r 13
“很抱歉这么久才给你写信,我的孩子。但请相信,我依旧爱你……”
这是那封信的开头。
纱布卷从手中滚落,他拿起手中的信纸对着窗前的阳光反复验看——那的确是父亲的笔迹。
“……尽管对你的现状不甚了解,但我丝毫不担心你会步入歧途,因为你是这样优秀的孩子——善良、忠诚、勇敢等等那些旁人需要努力恪守的美德,于你而言不过是与生俱来的品格,你是最棒的骑士——这是世上最无可争议的事。”
大滴的泪水落在单薄的纸张上,将墨迹晕染得深深浅浅。
独角鲸冲破厚厚的冰层,浮上海面发出悠长的低吟——不受控制的,幼年时父亲讲述的故事再次在脑海中开始上演。
没有署名,没有寄信地址。
“到底……是谁啊……”
他把脸埋进手掌,却不断有水滴从指缝间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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